第2章 才難篇(1 / 2)

塾課章第一

功令以四書文取士,固博古通今是期,清真雅正是尚。然民間塾課,十室九陋。五經束之高閣,子史懸為厲禁。一講六比,體格方板,連上犯下,科條碎密。幼少銳氣,既竭於茲,餘力他學,勢難精實。秦坑之論,雖似過激,敗壞人才,誠斯之由。

教官章第二

童生入學,進身始基。今之教官,所教何事?橫索冊費,罔恤破家。教之貪酷,乃無遺義。月課不行,觸怒詳曠;品學不知,得錢報優。

夫進士、舉貢,今之所謂正途也;而生員者,正途之所從出也;教官者,生員之坊表也;教官不可問,而生員不可問矣;生員不可問,而進士、舉貢不可問矣;進士、舉貢不可問,而天下之吏治不可問矣。

書院章第三

今自京師以至邊僻治所,蓋莫不有書院;課士之意,不為不盛。

然書院實益,全恃官師。今縣令以上,既多不學;無聊署客,苟且閱課;所延院長,非以科名.則其親故:無慚師職,百或一耳。

夫書院非尊爵之區,院長非饋貧之物;表既不端,景焉不曲!浮薄之子,負笈萃處,永晝朋博,長夜群飲;甚或圍調婦女,夥擾市肆,習為故常,無複羞惡。其號稱安分勤讀者,窮年嘔索,罕窺四部之篇第;終日呻吟,不出三科之程墨;雖多奚益,可為歎息者也。

試官章第四

提學試童生,糊其名:主考試生員,總裁試舉人,糊其名而複易其書,試法可謂至公。然試卷富,而為提學、主考、總裁者勢難遍閱,於是幕友、房官之權重矣。正使提學、主考、總裁得其人,而士屈於淺陋、貪汙之幕房者多矣,又況鮮得其人乎!

夫以宣公之目力,猶假先容而始獲韓退之;東坡之目力,猶迷五色而失之李方叔。然則糊、易之法,信乎示天下以公矣,而欲責有司以明,固難哉!

小楷章第五

殿試一甲,世以為至榮;修撰、編檢之職.世以為至貴;然問其所以得之者,小楷也。苟小楷不工,雖有經天緯地之學,沈博絕麗之文,不能得焉。優拔貢生之朝考也,亦以是為等差。遂使京外風氣,特重楷課,時文以外,莫或之先。疲心手於點劃,擲光陰於臨摹;器求精佳,或歲費中人之產;形尚滯固,並大失書家之意。奚所取而崇之若斯也?

館課章第六

翰林,史職也:館中之課,宜以史論,今課詩賦,於義何取?昔如司馬相如之賦,猶或譏其諷一勸百,揚子雲之賦,猶自悔曰“壯夫不為”,況命以腐泛之題,專尚頌揚之巧乎!

蓋漢末置鴻都之學,儒臣非之;唐、宋以聲律取士,君子病之。今八股文之流失,殆甚於唐、宋之聲律矣!幸致身青雲,而複以聲律無用之學督課之;無惑乎翰林起家者,往往任以兵刑而不解,委以錢穀而茫然也。

漢學章第七

乾嘉以來,漢學盛行.當時諸儒,信為卓絕,轉相剽襲,遂成茅葦。稍辨篆籀,便詡通經;案有金石,即稱知古;細刻大興,叢書易購,抬唾欺愚,十殆八九!

夫精博之儒,源源不絕,考證之業,豈有窮期!然陽虎大弓,何關戎務;岐下石鼓,詎係民瘼!訂“漢學師承”之記,不如編“皇朝經世”之文;枝《三禮》字句之異同,不如究《六部則例》之得失。

士不逢時,無所寓意,以古自適,斯則宜矣。京朝大臣、州縣重任,鄙棄政事,耽溺竹素;呼號盈耳,方審古音;倒懸在目,乃論百拜;亦獨何心,能不動念?以此為“雅”,未之前聞!

宋學章第八

洛、閩之學,世目為宋,於今幾絕,能學可欽。然“微管”之歎,發於宣尼,“利民而已”,誨於子思,不溥事功,此其明證。

程、朱不然,好為高論。夫精疲於虛,則慮疏於實,故治心之語,誠極淵微,而經世之談,率多窒礙。習齋顏氏,援古深譏,雖或過當,良具特識。

近時文人,借重理學,名尊程、朱,實不相師,智者窺隱,可置勿論。

禮法之士,刻尚謹嚴:苦思封建,不披籌海之篇;結想井田,不講勸農之術;正統、道統,勞無謂之爭;近雜、近禪,馳不急之辯。民間切痛,反若忘懷,觀行固優,征才無用,視彼漢學,莫能相勝,良可慨也。

言語章第九

昔周之季,諸子競鳴,學有是非,文皆精妙,各抒心得,所謂“文質彬彬”者也。漢、唐作者,尚多如是。

宋、元以降,浮偽日滋:摹昌黎之詞,例辟佛老;學彭澤之句,矯慕耕桑;質之不存,文類俳矣。千年積重,牛耳爭持,丹素相非,迄無定論。駢散異製,同歸誣民;“無題”入集,自命才人;諛墓之外,寧有餘業?昔人比文章於鄭衛,賤庶子之春華.非無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