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窗邊,平靜地看著臉色驟變的佐藤。
佐藤狠狠地把紙條揉碎:“誰告訴你這些的?”
“你們。”
“我們?”
“你和你的手下用日語談論軍情時從不回避著我。”Sakura從容地說,一口純正的關東腔日語讓佐藤呆立當場。
佐藤把掌心中已碎掉的紙團擲到地上,緊緊地盯著Sakura,目光如炬:“你到底是誰?”
“華英飛。”這一次,Sakura毫不避諱,十分坦白。
一切都再明了不過了,華英飛——日軍通緝兩年的八路軍頭子,這就是事實。他不清楚,也從來沒有看清過Sakura,甚至連這個名字都不真正屬於他。鎮定從容的Sakura,寡言少語的Sakura,凝視樹影的Sakura,任他予取予求的Sakura……不過是掩蓋了一個大名鼎鼎的華英飛。佐藤突然想笑,自己對Sakura的一片癡迷到頭來隻是他取得情報的工具。所有感情,成樂天底下最滑稽的笑話。一雙日本軍官的臂膀居然變為一個八路最安全的棲身之所,實在是莫大的諷刺。
作為一個堂堂皇軍的陸軍少校,受到這種帶有嚴重侮辱性的事實刺激後,他本能的反映就是舉起持槍的右手,對準了離他隻有五步之遙的Sakura。但是,槍,遲遲沒有開火。僵直的胳膊抬得不情不願,卻又無可奈何。佐藤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他是Sakura啊,是你的Sakura啊……”但那黑黝黝的槍口卻一聲又一聲冷冰冰地嘲笑:“他是華英飛,與你不共戴天的華英飛……”兩種聲音如影隨形,在佐藤的腦海裏橫衝直撞,逼得他幾乎瘋狂。良久,他痛苦地大喊一聲:“你為什麼不是Sakura?”
一直在佐藤槍口下平靜如常的瀟瀟灑灑地冷眼旁觀他思想激烈地掙紮,淡淡道:“我在京都大學讀書時,用的名字是櫻澤華日。所以叫我Sakura也無不妥。
佐藤一愣,他……依然是Sakura嗎?
窗外傳來鳥兒清脆的鳴叫,Sakura偏頭看去,飛翔的痕跡消失在微顫的樹葉遮掩下的天 際裏,春末明朗的天空中……自由的痕跡。
Sakura仍舊眷戀地看著窗外,似乎並不在意還有一把槍正不屈不撓地對著自己。輕聲地說:“我的父母是在你們占領天津時打死的,我回去時連屍體也沒找到,據說是被集體槍殺的。我的妹妹是因為我被抓起來的,嚴刑考問後每說出我的下落,後來便被送去當了軍妓……”Sakura說到這時眼睛睜大了一點,“其實她是真的不知道我在哪裏。”
佐藤不規則地呼吸著努力想在Sakura的眼中發現什麼,然而卻失敗了。Sakura的太過深沉,就像黑色染缸中再加進任何顏色你都辨不出它的顏色。佐藤終於有些明白,原來Sakura的平靜源於他濃重的黑色。
“我不知道死過幾次了,連我自己都奇怪為什麼會活到現在,或許我現在的性命早已不是我自己的了。”
“有一次我身負重傷,被安置在一個老鄉的家裏,已經奄奄一息了,盡管他家裏已揭不開鍋但還是為我熬了一碗青菜粥,我靠那碗粥活了下來,可後來才知道第二天他的小孫子就餓死了,我喝的是他家最後剩下的三天口糧……”
“還有一次,整整一個村莊的人包括我都被趕到一起,為首的日本人抓了個屠夫,一個接一個地問村民我的下落,不說的就讓那個屠夫用殺豬的手法把他活生生卸了,結果問了幾十個都沒人說,屍體流出的血把周圍的地染得像沼澤……後來幾個日本兵實在沒辦法就去問屠夫,而那個屠夫毫不猶豫地就把刀捅進了自己的胸膛……”
這種事佐藤並不是沒見過,塵封在灰色記憶裏的無非就是這些,但不知為何被Sakura波瀾不驚地說出卻讓他沒來由地一陣心驚。平淡的一字一句,仿佛一把把尖刀在他心頭劃下一聲聲控訴。
“最不堪的時候我不是沒想過死,但是我死了,那些為我而死的人們怎麼辦?我不甘!萬裏江山哀鴻遍野,九州華夏生靈塗炭。將相本無種,誰生來是誰的主人!我們憑什麼要承受這一切,你們又為什麼會背井離鄉而來,就為了一個虛妄的‘大東亞共榮’?!”Sakura今天說的話,比他兩年來的總和還要多。
“你閉嘴!”佐藤大吼一聲,聲音破碎地顫唞。
Sakura轉過頭,直直地盯著佐藤的眼睛,緩緩向佐藤走去。
“你喜歡我是吧。”Sakura衝槍口邁出一步,語出驚人。佐藤的嘴唇輕顫。
“你把我留在身邊其實也是為了保護我對不對?”Sakura邁出第二步,一滴汗水順著佐藤僵硬的臉流了下來。
“你很想看我笑是不是?”Sakura邁出第三步,佐藤的腿不自覺地抖了起來。
“如果殺了我就沒有機會了。”Sakura邁出第四步,近在咫尺的距離讓佐藤持槍的手大幅度地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