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難(2 / 3)

問君西遊何時還,畏途巉岩不可攀。[一]但見悲鳥號古木,雄飛雌從(蕭本作“從雌”)繞林間。[二]又聞子規啼夜月,[三]愁空山。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使人聽此凋朱顏。[四]

[一]李善《文選注》:巉岩,山石高峻之貌。

[二]《雉乎斑》古辭:雉子高飛止,黃鵠高飛已千裏。雄來飛,從雌視。

[三]張華《禽經注》:望帝修道,處西山而隱,化為杜鵑鳥,或雲杜宇鳥,亦雲子規鳥,至春則啼,聞者淒惻,按子規即杜鵑也,蜀中最多,南方亦有之。狀如雀鷂,而色慘黑,赤口,有小冠。春暮即鳴,夜啼達旦,至夏尤甚,晝夜不止,鳴必向北,若雲不如歸去,聲甚哀切。

[四]王康琚詩:凝霜凋朱顏。

連峰去天不盈尺(一作“入煙幾千尺”),枯鬆倒掛倚絕壁。飛湍瀑(音仆)流爭喧豗(音灰),[一]砅(音烹)崖轉石萬壑雷。[二]其險也若(蕭本作“如”)此,嗟爾遠道之人胡為乎來哉!

[一]木華《海賦》:磊匒匌而相豗。李善注:相豗,相擊也。《韻會》:廬,喧聲。

[二]郭璞《江賦》:詠砅鼓作。李善注:砅,水擊岩之聲也。

劍崢嶸而崔嵬,一夫當關,萬夫(一作“人”)莫開。所守或匪親(一作“人”),化為狼與豺。[一]

[一]《華陽國誌》:梓潼郡有創閣道三十裏,至險。《水經注》:又東南徑小劍戍北,西去大劍三十裏,連山絕嶮,飛閣通衢,故謂之劍閣也-張裁銘曰:(一人守嶮,萬夫趦趄,”信然。故李特至劍閣而歎曰:“劉氏有如此地而麵縛於人,豈不奴才也。”《圖書編》:蜀地之險甲於天下,而劍閣之險尤甲於蜀,蓋以群峰劍插,兩山如門,信有所謂一夫當關,萬夫莫敵者。左思《蜀都斌》:一人守隘,萬丈莫向。張載《劍閣銘》:一人荷戟,萬夫趦趄。形勝之地,匪親勿居。

朝避猛虎,夕避長蛇,[一]磨牙吮(徂兗切,前上聲)血,殺人如麻。[二]錦城雖雲樂,不如早還家。[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側身西望長谘(一作“令人”)嗟。[四]

[一]《左傳》:吳為封豕長蛇,以薦食上國。《山海經國讚》:長蛇百尋,其鬣如彘;飛群走類,靡不吞噬。極物之惡,盡毒之利。

[二]《廣韻》:吮,漱也。陳子昂書:殺人如麻,流血成澤。

[三]《初學記》:《益州記》曰:錦城在益州南,窄橋東,流江南岸,昔蜀時故錦官處也,號錦裏,城墉猶在。《元和郡縣誌》:錦城住成都縣南十裏,故錦官城也。古詩:客行雖行樂,不如早旋掃。

[四]張衡《四愁詩》:側身西望沸沾裳。

蕭士贇曰:有客曰:“洪駒父詩話雲:《新唐書·嚴武傳》:武在蜀放肆,房琯以故宰相為巡內刺史,武慢倨不為禮。最厚杜甫,然欲殺甫數矣。李白作《蜀道難》者,乃為房與杜危之也、書據範槍《雲溪友議》言之耳。按《唐摭言》載,李白始自西蜀至京,道未甚振,因以所業讚謁賀知章。知章覽《蜀道難》一扁,曰:氣子謫仙人也。”按白本傳,天寶初,因吳筠被召,亦至長安,時往見賀知章。則與嚴武帥蜀,歲月懸遠。嚐見《李集》一本於《蜀道難》題下注,諷章仇兼瓊也。考其年月,近之矣。謂危房、杜者,非也,《新唐書》第勿澡考耳。沈存中《筆談》曰:前史稱嚴武為劍南節度不法,李白為作《蜀道難》按孟榮所記,白初至京師,賀知章聞其名,首詣之。白出《蜀道難》,讀未畢,稱歎數四,時乃天寶初也。嚴武為劍南,在至德以後肅宗時,年代甚遠。小說所記,率多舛訛。子以何說為是乎,”予曰:“以臆斷之,其說皆非也。史不足徵,小說傳記反足信乎?所謂嚐見《李集》一本於《蜀道難》下注諷章仇兼瓊者,黃魯直嚐於宜州用三錢買雞毛筆,為周維深作草書《蜀道難》,亦於題下注雲諷章仇兼瓊也。然天寶初,天下父安,四郊無警,劍閣乃長安入蜀之道,太白乃攀拳然欲嚴劍閣之守;不知將何所拒乎?以此知其不為章仇兼瓊也。嚐以全篇詩意與唐史參考之,蓋太白初聞祿山亂華、天子幸蜀時作也。若曰為房琯、杜甫、章仇兼瓊而作,何至始引蠶叢開國,終言創閣之險,複又所守匪視、化為豺狼等語哉?引嘹非倫,是以知其不為章與房、杜也。《唐史》哥舒翰兵敗,潼關不守,楊國忠首倡幸蜀之策,當時臣庶皆非之。馬嵬父老遮道諫曰:“氣宮闕陛下家居,陵寢陛下墳墓,今舍此欲何之?”又告太子曰:“若殿下與至尊皆入蜀,中原百姓誰為主?”建寧王談亦曰:“今殿下從至尊入蜀,若賊兵燒絕棧道,則中原之地,拱手授賊。”既上至扶風,士卒潛懷去就,往往流言不遜。比至成都,從官及六軍至者,千三百人而已。太白深知幸蜀之非計,欲言則不在其位,不言則愛君憂國之情,不能自己,故作詩以達意也。“噫籲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極路險難之形容,言當時欲從君於難者,至蜀之難如上天之難也。“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言蕞爾之蜀,僻在一隅,自古聲教所不暨。雖秦塞之近,且不相通,非可為中國帝王之都也。“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言五丁未開道之前,惟長安正西太白山,僅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之巔,非人跡所能往來也。“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相鉤連”言五丁既開道之後,梯棧相連,始與秦通。今焉安處於蜀,設若燒絕棧道,則巾原道斷矣。“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下有衝波逆折之回川”,言其險上際於天,下極於地也。“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猴欲度愁攀援”,言鳥獸猶憚其險,人其可知也。“青泥何盤盤,百步九忻縈岩巒”,曆言蜀道險難之所也。“捫參曆井仰脅息,以手撫膺坐長歎氣參與井為蜀分野,捫參曆井,言環蜀之境,道裏險難,所在皆然,令人脅斂屏氣而息,惟有撫膺長歎而已也。“問君西遊何時還”,君字實指明皇,非泛然而言,猶社子美《北征》詩“恐君有遺失”及“君誠中興主”之義。言既西幸蜀矣,何時可還中原而為生靈之主也。“畏途巉岩不可攀”言忠臣義士雖欲從君於難道路險阻,不可以猝然攀附也。“但見悲鳥號古木,雄飛雌從繞林間。又聞子規啼夜月,愁空山”,言朝夕之間,空山叢木,惟有禽鳥飛鳴,則人跡之稀少可知也,複申之曰:“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言其險之極,一言之不足;再言之也。“使人聽此凋朱顏”,乃太白自述感傷於心,而形諸顏色也。“連峰去天不盈尺,枯鬆倒掛街絕壁。飛湍瀑流爭喧豗;冰崖轉百萬壑雷。其險也如此,嗟爾遠道之人胡為乎來哉:”備言蜀道險難之狀,疏遠之臣若白者,雖欲從君於難,胡為而能來也。“劍閣崢嶸而崔嵬,一夫當關,萬人莫開。所守或匪親,化為狠與豺”,言讚帝幸蜀者,不過謂有劍閣之險而已。然守關者任非其人,豺狼反噬,此則尤可憂也,“朝避猛虎,夕避長蛇;磨牙吮血,殺人如麻“言蜀與羌夷雜處;如虎如蛇;朝夕皆當避之。其或變生肘腋,是又可憂之大者也。“錦城雖雲樂,不如早還家”,言蜀都之樂;不如早還中國之樂也。複申之曰:“蜀道之難,難子上青天,側身西望長谘嗟。”再言之不足;故三言之?謂從君於難者,至蜀之難,真如上天之難矣。夫如是,則白也側身西望吾君,惟有長歎谘嗟以致吾卷戀之意雲耳,詩意亦微而顯矣”。客曰:“是則然矣,《上皇西巡南京歌》胡為而作耶?”予曰:“《蜀道難》是初聞上皇倉卒幸蜀之時,見得事理不便者如此,情發於中;不得已而言也。《西巡南京歌》,是事已定之後所作,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朝廷處分已定,何必更為異議乎?”客又曰:“太白為宋中丞撰《請都金陵表》,胡為稱美蜀中,欲使上皇安居之耶,”予曰:“操辭者,太白也,命意者,宋中丞也。太白方依於中丞,乃不從中丞之意而自為翼論乎?此又不待辯而自明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