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了餐廳我們就直奔海鮮、刺身,徐真人這時候一點兒也不瘋了,我們四個就像上輩子跟龍蝦結了血海深仇似的,一口氣吃了二十多隻,還有蚌啊、螺啊、蟹啊、魚啊、扇貝啊、蛤蜊啊,吃完了才看見顏小二還在那兒慢條斯理地挑冷菜呢。後來我們又一人弄了一客牛排、一塊鵝肝,灌了點兒洋酒,烤了點兒魷魚,弄了點兒培根,搞了點兒壽司,喝了點兒蟲草烏雞湯、竹蓀鴿蛋湯,吃了點兒蛋糕,撈了點兒魚翅,還有揚州炒飯配廣東菜心,蔥爆大蝦和麻辣雞翅……最後還一人吃了幾杯哈什麼達斯。我都二十歲了才頭一回吃到哈什麼達斯,更可恨的是它和我小時候吃的蛋筒一個味兒。
這頓飯吃得太滿足了,當天晚上我就瀉得不行。
吃什麼都瀉,喝水也瀉,走廊上徹夜回響著我的拖鞋聲,最後我簡直就剩一張皮了。麻友們帶著我上醫院,醫院說我是急性腸胃炎,要掛水阿朱帶我找躺椅,顏小二去付錢拿藥,徐真人一進醫院就要發瘋,後來核兒引著他回去了。
我趴在阿朱背上,肌肉的觸♪感真好啊,厚實、緊致、有彈性。頭一次見到阿朱時,他為了百十來塊錢給我們當模特,那一刻我就被震驚了。
我心裏想那是什麼
那不是洛可可式的矯揉造作,不是後現代般的動蕩煩躁,是充滿了活力的、純粹的、凸起的、扭動的、野獸般的、健壯的人體。
我脆弱的眼睛正在目睹著一個奇跡!
我想到了獵豹在旱季廣袤的非洲草原上奔跑,想到了牡鹿淩空越過深不可測的山澗,想到了西伯利亞的巨熊直立著凝視著它的領地……那一瞬間我懷疑先前的二十年我到底是為了什麼理由才苟活在這個淺薄與蒼白的世界上
一朵花開了,一朵花又凋謝了,唯有喜悅與光芒是不死的,還有這天賜般的力度與線條。
現在力度與線條正背著我在注射室裏轉悠,我的意識一旦從米幻的旋渦底部升騰,我就不會放過它們,那種美感我要記住它們,深深地,深深地!
阿朱說:“桃兒,你說什麼大聲點兒。”
我掙紮著說:“等會兒……記得給我倒杯水……”
阿朱說:“知道了。”然後他就找水去了。他可真高啊,站起來就像一座黑魃魃的塔。不,我簡直病到思維混亂、異想天開,我在想我能不能把他帶回家對我媽說:“媽,您看他美不美雖然塊頭大點,但還是很嬌俏的。”
我媽會怎麼反應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第二天社會版的頭條必定是我:同性戀男子攜男友麵親遭反對不幸釀家庭慘劇。
我還能夠預見那些實習小記者會幸災樂禍地描寫出我媽碾碎我的每一處細節,暴露出我家的門牌號碼,他們會專訪阿朱,會寫到鄰居全家怎麼看、街道大媽怎麼看,管片民警怎麼看,老師怎麼語重心長地挽救我,最後總結出我是如何的罪大惡極且死不悔改腦科醫院的主治醫生們在漆黑鐵窗後射出森冷的目光……“哎喲!護士麻煩您輕點兒行嗎您看這兒都青了。”
護士使勁兒拍我的手背,邊拍邊說:“血管都癟得紮不進了,之前你怎麼沒多喝點兒水”
喝水喝水我也拉啊。
顏小二在我身旁坐下,關切地問:“桃三,我怎麼覺得你有心事我能幫你嗎”
你不能,在你眼裏每個人都是由碳原子構成的二足動物,你理解不了我。
阿朱拎著暖瓶回來,接口問:“心事誰什麼心事”
你這種牲口也不會理解我的。
我央求他們讓我睡一會兒,他們就跑到邊上看電視。輸液室裏的燈光白得刺眼,牆壁上有可疑的汙跡,空調很熱,鄰座的老哥一直在摳腳丫,消毒藥水味、汗腥味和腳臭味在我的鼻腔裏你死我活地鬥爭著。縱然這樣,我還是睡著了,臨睡前我聽到顏小二在說:“知道這個球為什麼不進嗎角度問題……從A點到B點……公式換算就是……”`思`兔`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