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滿池荷花開得正好。葉孤城見麵前一隻碧色瓷盤中整齊碼著一摞切得薄薄的藕,就挾了一片。甫一入口,但覺鮮脆爽甜,肉質細嫩,十分甘美。他性喜清淡,便又取了些,那白貂見狀,也跟著吃了幾片。

男人向來於口腹之欲上寥寥,世子見他難得對一樣吃食稍稍青睞些,不由看了一眼湖中大片粉白的蓮,笑道:“師父且待片刻。”說罷,提氣縱身,直朝著水麵躍去。

但見青年寶藍衫擺拂動,足點荷葉,腳踏花梗,擰腰探手間,便已施展身法縱回亭中。他手上持著兩隻蓮蓬,坐回桌前,微微一笑:“勖膺一身所有,皆出自於父王,唯親手摘了這兩枚物事,也算是徒兒孝敬師父了。”說著,掰開那蓮蓬,將內中蓮子置於一隻裝櫻桃的盤中。

葉孤城見他麵上懇切,兼之師徒日久,青年向來有禮恭順,畢竟卻是已有情分,又看他眉眼間肖似南王,忽想起二人之間血脈牽絆,一時不由把素日裏一貫的冷鐫些須融緩了幾分,就似微微笑了一笑,道:“你且有心。”說著,拈了一枚蓮子,取出裏麵苦芯,方才納入口中。

青年一向不曾見男人笑過,如今觀他這似有若無的一笑,登時隻覺心奪神舍,目眩魂迷,忽想到少年時見書中唐玄宗因楊妃嗜鮮荔枝,乃置騎傳送,奔數千裏,味未變而至京師一事,當時隻道荒唐,可眼下,卻是與那玄宗竟隱隱有些相知之感。一時間,又記起當年周幽王為博褒姒一笑,不惜烽火戲諸侯的舊事,隻覺為見這人一笑,自己怕是也做得出旁人眼裏荒唐不羈的行止……

他這邊心下念轉,麵上卻不露異樣,隻殷勤斟茶添果,揀些趣聞樂事與男人講說,外人看來,倒是好一番敬師恭孝場麵。

一時又吩咐旁邊少年奏一曲《春江花月夜》。青歌雙手撫琴,輕攏慢撚,那悠然音色便流水也似地瀉出,其音嫋嫋,縈耳繞懷。

直至月上梢頭,茶殘酒淨,有府中侍衛尋至而來,道王爺有事吩咐世子,青年這才向男人告了罪,離座朝苑外去了。

如此,亭中便隻餘葉孤城與少年兩人。

“城主可還要聽曲?”青歌不知為何,隻覺有些說不清的局促怯怯,纖長的手指輕輕按在琴弦之上。

狹長的眼朝這邊一看。葉孤城手上撫著那飽食後懶懶趴伏著的白貂皮毛,淡淡道:“不必。你且去罷。”

青歌聽聞,行了一禮,抱琴從凳上站起身來,方走了兩步,便望著四麵的湖水發怔。這水亭建在離岸邊近十丈處,平時是供人泛小舟入湖賞荷時偶爾歇腳所用,青歌不通武藝,亦不識水性,方才還是世子將其攜入亭內,眼下青年臨走前不曾想起此事,將他留在這裏,卻叫他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如何上岸?

正皺眉無法可想之時,身後低醇的男聲想起:“怎麼。”青歌忙回頭,卻見男人肩上伏了白貂,朝亭口慢步走來。

青歌忙應道:“小人不通武藝,亦不熟水性,正待喚府中人前來挈去岸上……”

葉孤城見此處靜寒幽僻,哪裏有半個人影,劍眉微抬,一手已掣了少年,朝岸邊掠去。

月光之下,但見他身形翩若驚鴻,足下略點水麵,烏發飛揚,輕袍流袖,隻一瞬,便穩穩立於對岸。少年隻覺耳邊風聲一晃,下一刻,雙腳已然站在結實的石路上。他急急定一定心神,忙施禮道:“青歌不過是王府中一名低賤之人罷了,怎敢勞動貴客,豈不是折煞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