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吹雪冷冷道:“你自然明白。”

葉孤城目光漸漸冰冷,然而很快,又緩緩平複下來。他低低笑道:“這世上沒有永久不變的美景,四時更替,萬事萬物皆不過絢爛一個花期罷了。”脫開手,淡淡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西門,你難道不明白。”

他見西門吹雪冰寒的雙眼中沒有一絲波動,既而又將雙袖甩在身後,微微一哂:“這世上最慟人心的往往不是求不得,而是後來得到了,卻又要讓人在沉醉於美夢中時,驟然破滅。”他低低歎笑:“世事,人心,沒有什麼不可以改變,你又何必執著。”

他極少笑,今晚卻已笑了多次。然而西門吹雪見了這笑容,心裏不知如何,卻恍如見滿江碧水染上頹色,草葉枯黃,花木凋零,飛雪驟風中,雪白的冬色褪盡,廣袖博裾,銀冠錦裳,皆漸漸遠去,隻餘滿地碎玉殘瓊,一身零落。

他盯著那人嘴角淡勾的淺弧,緩緩從塌上起身,道:“我明白。”然後,直視著男子,一字一句道:“我有話,也要你知道。”

西門吹雪的聲音依舊是冰冷且毫無波動:“正因世事無常,不可更改,因此得到的方應珍惜,未得到的--”

他負手而立,如千枝萬樹冷梅綻綻,雪覆梢頭,每一眼,每一刻都是孤寒而冷傲,如同險峰流泉,絕壁橫鬆。“未得到的,更應求取。”

葉孤城聽了,一雙寒星般的眼定在男子麵上。過了一陣,終垂了眼瞼,微揚唇角,淡淡道:“西門,今日,可要一醉方休?”

——湍瀑卷碧流,月下隱城輝。冬色連漠海,飛霜落雪遲

——無論有情,亦或無情,你總歸,來遲一步。

第八十七章. 蒹葭

閣外橫橋流水,夜色重嵐。樹木的暗影稀疏投在青碧的飛簷上,風過影動,猶顯清寂。閣內重重掛著淡色輕紗,幾盞琉璃燈散出柔和的微光,朦朧燈火透過罩紗將屋內盈盈照亮。

酒是經年的辰溪鉤藤,兩隻菊紋團花玉盞內,刻著細微的絲雕。

兩個人相對坐著。桌子中間,放著一把白玉掐花酒壺,溫潤的壺身在燈下映著,泛出柔和的清淺之色。

男子頭戴一頂烏木冠,圍著底座墜下一圈米粒大小的細碎白珠,襯在黑緞似的發間,尤為鮮明。他攏起舒廣的長袖,抬手執了玉壺,給杯內注進一汪琥珀色的水光。

對麵人看著他倒酒,漆黑如墨的瞳孔裏略略掩去鋒利,下頜微抬,薄唇抿成一線平緩的弧度,拿起倒了八分滿的酒盞,默默飲盡。

葉孤城亦將杯子遞在唇邊,酒液入喉,腹中就漸漸升起一股暖意。

酒極淳,很有後勁,普通人喝下半壺,差不多就要醉倒。

可對於這樣的兩個人,還不夠。

彼此眼中的神色,太過清醒。

--但一杯接著一杯,一壺過去還有一壇,一直喝下去,就總會有醉的時候。

--畢竟,夜,還很長。

兩個人喝酒,總有人會先醉。

這一次,是西門吹雪。

經過這一整日,他畢竟是有些疲憊了,傷處也綿綿地牽扯出倦意。這裏不是萬梅山莊,在外麵的時候,西門吹雪一向都不會真正鬆弛下來,而是習慣時刻保持著清明的精神,和反應高度敏銳的狀態。然而,此時身邊卻有一個人,讓這個冷冽傲絕的男人可以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中,毫無顧忌地讓自己鬆懈下來,最終,醺然醉倒在他麵前。

葉孤城眯著眼,墨黑的發散在身後,幾縷垂於額前,半遮了一雙如同寒星般的眸,也掩下了眼底所有的情緒。皓月當空,夜風從敞著的窗扇微微拂進,清輝灑在窗欞上,猶如粼粼虛浮著的水光。他看著男子一陣,終於低低道:“西門……”見對方毫無反應,頓了頓,微闔眼簾,淡淡一扯嘴角,仿佛想說什麼,卻也最終隻是一手撐在桌沿,慢慢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