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後,楊元朝才像是患了一場大病似的醒來,睜眼時,先看到英子和母親,隨後是眼睛明顯紅腫的青海夫婦。
母親放心了,疲勞地合上眼睛。青海夫婦則疲憊不堪地坐到一邊沙發上,相互小聲嘀咕著啥。
英子忍住淚,哽咽地說:"你可真行,因為過度悲痛,當時就暈了,還吐了好幾口血,倒下時把後腦勺都磕破了,簡直嚇死人了!"
楊元朝深呼吸了一下,坐起來,覺著後腦勺上果然在隱隱作痛,不禁用手去摸,疼得他齜牙咧嘴,直倒吸涼氣。
"你還是好好休息吧,別亂動。這下可好,有我這個專職醫生護理你,你的譜倒是挺大的。"英子見丈夫無事,心便放了下來。
"不行,我得去守靈。"楊元朝掙紮著下地,不料這時,反倒流淚了,嘩嘩地,止都止不住。
他匆匆來到醫院,見太平間門口已臨時搭起靈棚,軍旗和黨旗覆蓋下,父親安詳地躺著;棚口兩側,身板筆直地站著四個形容肅穆的年輕衛兵;一些人前來吊唁,向遺體告別,特別是那些父親的老戰友們,都不禁失聲痛哭流下了傷感的淚水。
青海等一班好友陪著楊元朝守靈,一連幾天都沒離開,吃喝均是從醫院食堂打。
追悼會在一禮拜後舉行,極為隆重。
盡管也具有一般老職業軍人和工農幹部的簡單粗暴式的軍閥作風,不免會得罪人,但在臨走時,還是受到了他的碩果僅存的老戰友們和眾多老部下的擁戴與敬仰,一些人還專程從遙遠的夢省匆匆趕來,也有湖北老家政府的代表,均向他們所愛戴的老上級、老領導和長者,表示了最為真誠的悼念和緬懷。
人們臂戴青紗,傷心而悲痛地淚水盈麵,魚貫地走向已然離他們而去的故人,有的甚至還當場下跪,咚咚咚地磕響頭,那情景別提有多感人多心酸了。
這一幕讓楊元朝受到強烈震撼,他自然明白,恐怕在參加追悼會的人裏,也隻有這些人的情感才是真的,尤其是從夢省千裏迢迢趕來奔喪的人更為難能可貴。
在經久不息的哀樂聲中,楊元朝的心再次被巨大的悲傷所淹沒,人都已經變得麻木了,被動地承受著一隻又一隻向他伸過來的安慰之手,卻並無任何感覺。隻有當青海等人和也是特意專程從夢省趕來的一班哥們向他徐徐走過來時,才像是猛醒了似的,輪番抱住他們,孩子似的大哭不止,倒有點兒像是感到兔死狐悲,也害怕這些朋友們有啥不幸似的。
父親的死讓向來要強的楊元朝露出了軟弱的一麵,原先凡是認識他的人,還都以為這主是個天生膽大、錚錚鐵骨的硬漢子,從不知啥叫軟弱和流淚,常年與歹徒過招,殊死搏鬥,也從不吝艱難和危險。不過,這下反倒好了,讓大家夥看清了他,原來,你丫也並不是啥超凡脫俗之人,整個跟我們大家夥都一樣一樣,由此倒是覺著彼此間的距離更拉近了。
在料理父親的後事中,有一條通行慣例非常重要,也很現實,即按以往的規矩,在組織的人死後,一般,組織上都要出於人道主義的考慮,征求家眷遺屬的意見,有何困難和要求需要幫助解決,以便安慰在天之靈。心思縝密的楊元朝則認為,有一件事很重要,是當務之急,必須及時解決,妥善處理。
他跟母親商量:"媽,眼下,有一個問題需要您拿主意,就是爸死後,您以後住哪兒?在哪兒生活?我是不能常在北京住,因為工作在夢省。所以,我的意思是,您能否跟我一起去夢省養老?如果您同意,那現在的那套大房子就不能交,要交,隻能交北京這套。"
"這還有啥可考慮的?"趙文剛連一點兒猶豫都沒有,"我當然跟著你啦,你是我兒子。不僅我,今後,就是悅悅也得跟著你,你還以為能再像以往那樣,一人吃飽了全家不餓呀?從此以後,你就得正經擔負起做父親的責任了。"
一邊的悅悅似懂非懂這種家庭的變遷和自己身份的改變,偷偷拽了一把身邊的英子,幾天來,他已經和這個素常叫做二嬸的長輩廝混得很熟兒了,懵懂地問她:"二嬸,爺爺死後,咱們全家人今後,是不是都得跟著奶奶和二叔去外地呀?"
英子強顏歡笑地點點頭,疼溺地將過繼到名下的兒子攬入懷中,一邊用手胡擼著他的小腦袋,一邊說:"男子漢,沒錯,咱們一起去夢省,那可是個挺不賴的地界兒呢。再說,奶奶就是那地界兒的人,人一老了,總要葉落歸根回故裏。以後,我給你在夢省找個最好的學校,肯定不比北京的差,這樣,你同樣能夠學本事,將來出人頭地。"
"反正,奶奶去哪兒我去哪兒。"小家夥天真地說。
這份親昵把趙文剛的眼淚都說下來了,不禁動情地說:"悅悅,到奶奶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