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雷丁森加特們,大家好。首先我代表自己簡單說幾句,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我將有一段時間不在領導崗位,離開大家我心裏很難過,包括朝夕相處的全體小家夥。不過幸好,總公司為大家派來一位新領導,她也是你們都熟悉的,海南公司馬總經理,大家熱烈歡迎!”掌聲淹沒段思宏最後一句話。
馬萍登台鞠了~躬,接過話筒——
“謝謝,謝謝大家!來到這裏,看到蒸蒸日上的景象,我想說的是,段總不在期間,希望大家能給我同樣的支持,工作做得像阿拉伯牧羊犬毛色那樣漂亮!光彩奪目!讓他在走向爭取解放自由的道路上去得放心,過得開心!”
“噢——汪汪!喵!嘎嘎嘎!咕咕——嗒!”台下的全體員工和雞鴨貓狗發出歡呼。
段思宏接過話筒,說: “前兩天我接待了一位銀行老總,他在背後議論: ‘這個人到底是先生還是女士?’我行了個禮,對他說: ‘對不起,嚇著您了,您樂意叫我先生我沒意見,叫女士我更高興,加到一塊兒叫也無所謂。’這使我想到了你們,當我再次回來,可能要給你們添麻煩了,因為你們注定要改變以往的習慣叫法,在我名字前麵冠以新的稱呼,那就是——密司兒!”拖長的尾音在山坳裏久久回蕩。
台下再次發出歡呼。
馬萍拿過話筒說: “我向大家透露一個小秘密,現在段總專攻越劇金派小生,我們用熱烈掌聲歡迎他給大家來一段清唱《十八相送》好不好?”
“好!”
“那我就獻美啦。”段思宏清一清嗓子,整一整花襯衣,忽然星目璀璨,絹掩香腮,柳腰輕擺,一聲“梁兄啊——”出口,仿佛整個世界都跟了那股精神而去。馬萍眼裏不禁濕潤。
幾天前她奉總公司命令來接替段思宏工作,心情卻是別樣,一段美好情愫眼睜睜被斬斷,令她暗自唏噓。她正式接手日常工作後,仍按照老習慣,上班頭件事就是換上鮮花,噴灑清新劑,擦幹淨盛咖啡的西洋式印花細瓷杯。那輛專用車也重新布置過,更突出女性品位。
她有空兒就陪他逛街購物。不久,他所有衣物都將被淘汰,衣櫥裏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色彩斑斕的世界。看著段思宏興衝衝拎起大包小包滿載而歸,然後不知疲倦,不厭其煩地對鏡梳妝,迷醉於花紅柳綠,她就感到一絲刻骨剜心的遺憾。她還陪他去了兩趟整形醫院辦理手續,人都把她當作他妹妹,她也就笑著默認。
“哥哥住院肯定是你來陪床了?”
“那當然!”
這天,他們從醫院出來,她見他愁眉不展,不明白為何。他歎道: “其實,眼前的一切都可能是白忙乎。”
“為什麼?”
“手術意見書上沒有直係親屬簽字,等於一句空話。我已經離婚,能夠在上麵簽字的隻有父母,他們態度你知道,到現在我們還斷絕往來。”
“那怎麼力、?”
“沒辦法,血緣關係是不可能選擇的!”
“必須到場簽字嗎?”
“我知道你什麼意思,這可是人命關天,偽造簽名要擔當責任。”
“我要是你媽該多好呀。”憋了半天,她說。他笑了,馬上又歎了一口氣: “我媽,她現在也不知怎樣了……”他凝視遠方,憂心忡忡。
“我沒別的意思,是想說,我要是你媽會順著你。”
“這就是現實,你不是我媽,媽媽因為我已經殘廢……”
“需要我代表你去說服她嗎?”
“這都是命中注定。自己種下苦果,隻有自己咽。”他說完,無奈一笑。
又是一個難眠之夜,段思宏坐在長廊的木椅上品著苦咖啡,望著對麵山野的深色輪廓和上空閃爍的繁星,偶爾一兩聲犬吠傳來,孤零零的。他就這樣呆呆地熬過長夜,一直感到寒意回到屋裏。早晨,他隨便吃了點東西,沒有像往常那樣梳妝打扮,連馬萍也沒告訴,出發。
他先到街上買了些鮮花和水果,然後按照黎雲提供的地址尋到母親動手術的醫院。在通往病房的路上,他心裏有一塊石頭在滾來滾去,自己到底來幹什麼呢,連他也說不清楚,就是有那麼一股力量牽掣,他才來到這裏。
母親躺在一排病床中間的一張上,樣子已經讓他不敢辨認。母親驀然發現他,眼睛一亮,掙紮著坐起。“媽。”他叫了一聲,上前扶住。
“來了兒啊。”母親端詳著他。“你叫媽等得好苦呀……”說著抱住他哭起來。
“媽,兒:不孝,兒給您賠罪了。”他的眼淚也止不住流下來。
“媽一直盼著,心說你不能來了呢。”
“是我對不起你們,讓您遭罪了。”
“媽跟你爸說,你會來的,媽知道你會回來……”母親替他擦去眼淚,鄰床都被這一幕所感動。他扶母親躺下。“媽您別哭了,看哭壞身子。”
“不礙的,哭哭心裏痛快。”
“爸呢?”
“去拿化驗單了,一會兒就回來。”母親深情地看著他,他的到來使她為之一爽。
“我都聽黎雲說了,身體還好吧?”
“不太好,總是拉肚子,渾身沒力氣……”老人每說一句都要喘口氣,像是見著兒子在撒嬌。他一時無話可說,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再說好聽的也無濟了事。
“聽你媳婦說.現在搞大了,當上總經理?”
“都瞎掰的事,無非養了兒條狗幾隻貓。”
“媽知道你會出息的,你打小就跟別的孩子不~一樣。”
“您兒子?”臨床一位五十多歲婦女伸頭問,大概也剛做過手術,行動不便。
“對,他一直忙,也沒空兒來看我。”老人自豪地說。
“多好哇,一表人才。”
“跟施大夫還一直有聯係?”母親小聲問。他知道母親指的施大夫是誰,也清楚這句話裏含義,點點頭。他已經有日子沒見施小茹了,除了中間通過電話,她似乎在有意回避他。 “媽看見你病就全好了,等你爸回來咱們就出院,跟媽回去,還像以前那樣好好過日子,行不?”
“行。”他點點頭,同時想到此一行目的。
“見到女兒了?”
“見到了。”
“是不是又長高了?現在可懂事呢,每個禮拜都跟她媽來,幫我幹這幹那……”老人說到這停下,目光看向門口。段思宏回頭看見父親佇在那兒,趕緊起身,叫了一聲: “爸爸。”
“來了?”老人似乎還不相信這是真的,看著他。
“來半天了,一直等著你。”母親的聲音較剛見麵時脆生許多。“單子取來了?”
“取來了。”
“咋樣?”
“不好,醫生說各項指標都不好,不同意你出院。”
“啥指標不指標的全胡扯呢,你看看我,有啥病?一見我兒子啥病也沒啦。”說著在床上伸胳膊抬腿。“媽您還是聽醫生的。”他說,接過化驗單。
“人家說了,你要是偷著回去,出了事不負責。”
“我也就說說,膽都摘去了,哪還有那個膽兒呀。”
母親擠擠眼角。
“爸您坐。”他攙父親坐下。父親一直扯住他手不鬆,好像怕再丟了,嘴裏說: “我跟你媽一直念叨你……還以為你不能來了……”說著抹抹眼角,抽幾下鼻腔。
“這老爺子,沒聽說還有兒子。多好的兒子啊。”鄰床小聲說。
“挺眼熟的,是不是上過報紙。”另張床上的人說。
嚇段母一跳,含混著說:“對,小報兒,沒啥……”
“你還挺好的?”
“挺好的。”
“挺好就好。”
父親說完,又像以往那樣不多說話。 “媽您吃點水果吧?”他攤開果籃,讓母親挑。母親毫不猶豫地指向西瓜。他拿刀破開,病房裏立刻飄滿清香。他在把西瓜切成瓣的時候,腦子裏還想著該怎樣開口,想來想去,看到老人的樣子又於心不忍。“爸,媽,吃,這是新品種,沒籽兒,放心吃不會卡著。”他憋了半天,說。
二位老人用盤子盛了,端給鄰床分享。
直到吃完西瓜,扶母親躺下,他才眼睛看著地板對父親說:“爸,咱們讓媽休息,我陪你到外麵走走。”
“行嗎?”父親看看母親,有些不放心,從人院以來他還從沒這樣奢侈過,一直形影不離。
“去吧,去花園走走,你不是老跟我說那兒多美多美嗎?去,我沒事兒。”母親擺擺手,合上眼。老人表現出的相依為命再次讓他心裏難過,幾乎放棄來此目的。
父親所說的花園其實是住院樓後麵一塊綠化帶,假山頂不停地噴射自來水,濺濕周圍的地和牆。他們坐在長椅。他遞給父親一張紙巾讓他擦擦汗,父親攥在手裏舍不得。 “你媳婦回來都說了,本想等你媽身子骨好點一塊兒去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