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段思宏改性的消息不脛而走,再次成為街頭巷尾熱門新聞,一家報紙不知通過什麼手段竟把整形醫院的手術效果圖弄出來,儼然一位美貌絕倫的仕女。
黎雲怕聽見這些消息,其實這又跟她有什麼關係呢,她已是離婚的人。話是這麼說,生活中她總覺得段思宏還在身邊。一次收拾屋子,她偶然發現他們婚前的往來情書,足足有二三百封,紮在一個紙盒子裏。她扔下吸塵器,按照順序一封一封往下看,透過郵戳,上麵的日期幾乎緊緊相銜,間隔最多不超過三天,滾燙的吻與纏綿帶她返回戀愛時光,眼淚情不自禁如脫線珠粒,再也忍不住信箋蓋住臉號啕大哭。
她一遍遍重溫這段愛,這個世界上除了父親,段思宏是她相處時間最長最相知的男人,她堅信他不是個壞人,也知道是什麼毀了他,毀了‘三個家:她的小家,雙方老人的家。一股複仇的激情在湧動,她決心做最後一搏,拯救前夫,自己和周圍親人。
這天她突然接到電話,段父說老伴住院開刀,讓她幫忙看家。她趕到病房,老人躺在床上,愁容滿麵的段父說: “忽然就心口疼,拉醫院一檢查說是膽囊炎,趕緊手術,膽給摘了。”
“你信嗎?”段母微微睜眼,目光有氣無力。黎雲勸她少說 話。段母自打收聽兒子的廣播後她心口就堵得慌,任藥都不管 用,後來看了報上消息,眼前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 “我勸她別 信報紙,可她偏偏信,信了就上火,上火就折騰,倒黴還是自個 兒……”段父說。
“但這回是真的,他已經去醫院做手術了。”黎雲說。
“什麼?”兩位老人睜大眼睛,像是兩隻被粘住的蜻蜓。
“我來就是告訴你們,你們將失去兒子,戶籍本上添了女 兒。”黎雲眼圈兒紅起來。
“他敢!不管怎麼說他也是我跟她娘做出來的,必須經過我 們同意!”段父拍案而起,渾身篩糠。“他要自作主張,我就告 法院去!”
黎雲說怕是上法庭也不管用,法律管不著。
“這人屙!他敢把自己騸嘍,我!我就跟他……”
“父子關係早斷了,你還想斷啥?”段母撇嘴瞄著老伴。
黎雲說: “是啊,他要是肯回心轉意,我寧願守活寡。可這 都是一廂情願。”段母一著急刀口又疼,護士過來,打了一針止 疼藥才平定。護士走後,不敢再說段思宏,話題扯到櫻桃。黎雲 說: “事到如今,隻好最後一試了。爸,您在這兒照顧媽,我先 帶孩子過去,能勸動他就算成了。他最疼的就是櫻桃,總不會鐵 石心腸連親人都不認吧,虎毒還不食子呢。我要是勸不動您二老 再出馬,咱們輪番上!反正不能讓他挨那一刀。”她自己都驚訝 怎麼會說出這番話,好像早謀劃好似的。段母睜大眼睛直瞪著天 花板,聽完在她手臂拍拍,算是拜托。
段父送出門,問:“你哪兒去找他呢?”
黎雲已經聽了段思宏在廣播裏做廣告,嘴上說: “這您就甭管,他就是躲進地縫兒我也能摳出來。”
“他上來那勁兒可渾著呢,你要加小心。”
“爸你放心照顧媽吧,我曉得。” “他要是打你趕緊跑,千萬別吃虧。” “放心,回吧。” 黎雲一步一回頭,老人轉眼之間都沒了人樣兒,變得弱不禁風,段思宏是真的全然不知還是六親不認,她心裏琢磨。
過了兩天,星期五。女兒按照以往習慣準備就緒,等著媽媽帶去外婆家。左等右等也不見媽打扮,她來到廚房門口,卻不催促,一聲不吭眼巴巴地瞅著。黎雲在炒菜,回頭發現女兒背書包站那兒,就說:“這禮拜不去了。” “幹嗎不去了?” “有好事。” “買拚圖?字典?小靈通?”女兒沒任何表情地往下猜。 “得得得,我哪有那麼多錢。你不是老惦記著見你爸嗎?” 女兒一聽..臉上綻開燦爛的陽光:“什麼時候?現在嗎?” “現在不行,他下班了。” “那什麼時候?” “這要看你表現,表現好了我就帶你去。” 其實她心裏早就定下。櫻桃一晚上格外聽話,吃完飯自己洗碗。她也表現出倍加疼愛,陪著她把一幅拚圖鑲進玻璃框。“媽媽問你,想見爸爸嗎?”她摟住女兒問。女兒抬起臉,猜測話裏的意思,點點頭,“嗯”了一聲。
“媽再問你,愛爸爸嗎?”
女兒打量她,小聲問: “你愛他嗎?”
“我愛。”
“那我也愛。”
“那媽問你,如果爸爸沒了怎麼辦?”
“沒了?”女兒骨碌骨碌眼睛看著她猜。
“比如他不願再做你爸了,想做女人,像以前那樣,哢嚓,一刀!”她做了一個刀削動作,嚇女兒一哆嗦。 “然後和另一個男人結婚……”她觀察著女兒的動靜,見她慢慢低下頭,一聲不吭,偶然一滴淚珠掉在手背上。她打開報紙,那上麵登有各個角度拍攝的段思宏術後形象圖。 “你還能認出他是誰嗎?”
女兒看了半天,搖搖頭。她把她摟在懷裏,咽道:“唉,咱們娘兒倆命比黃連都苦啊……”
女兒也哭:“我要爸爸,我不讓爸爸走……”
她擤了一把鼻涕,說: “不走也可以,得想個辦法。”
“有嗎?”女兒抬起臉望著她。
“有,隻有你能救他。”
女兒滿眼驚惶。 “隻要你聽媽的,咱們就能團聚。”女兒點點頭。“媽教給你,明天到了那兒,一定要瞧媽眼色行事。媽先打頭陣,如果他像過去那樣腦袋進水,你就哭,滿地打滾,求他別變女人,他要還不肯,就跪他麵前不起來,瞧媽的臉色,媽叫你怎麼著就怎麼著,明白了?隻要你照著做,媽保證,他還是你爸爸……”
“他要是死活不同意呢?”
“一直跪著,抱他腿求他,這樣,媽教你。”說著她跪下抱住女兒腿,女兒忍不住破涕為笑,說她導演得一點都不好。 “反正就這個意思,他最疼你。” “要是還不答應呢?” 黎雲想了想,說: “磕頭,使勁給他磕,磕出血來……” “我才不呢,多疼呀。” “不聽媽的?爸爸肯定沒了。” “那好吧,我磕,可他要是還不同意呢?” 黎雲倒難住了,半天,嘟噥:“他哪有那麼堅強呀,又不是共產黨員。”
“可他對我說過,在積極要求入黨。”
“快拉倒吧,黨能要他這樣的,他這樣的連人民都不敢要了。 “那哪兒要?” “誰知道,反正這世界上像他這樣的人太少有……” 她又讓女兒把要領重複了一遍,直到記牢,切了一盤水果哄她吃下。心說也真難為這孩子,有這樣的培訓,以後好萊塢招童星一定讓她過去,肯定拔頭籌。女兒睡下後,她睡不著,滿腦子裝的都是明天,越想越緊張,好像明天是去參加一場肉搏戰。她打開燈,翻出那一包昔日情書,相信就是再頑固的堡壘,這樣的集束炸彈也能摧它個片甲不留。快睡著的時候又想起那筆稿酬,再次打開燈,找到銀行存折,放在顯眼地方,提醒自己別忘取款,她要把這筆錢一分不差地交給他,讓他知道與親情相比,金錢微不足道。
第二天一早,娘倆都少有的興奮,動作麻利,煎雞蛋的油煙似乎也清香好聞,不那麼嗆人。櫻桃躲在屋裏,沒請示大人自作主張換上一身認為最漂亮,也是爸爸給買的裙子,雖說小了點,但有精氣神兒襯托仍不失當初俏麗。她知道爸爸最看不得頭發亂糟糟樣子,精心紮了個馬尾巴。打扮停當,見媽媽也在對鏡梳妝,穿的不似每個周末那樣花哨,讓人想起以前照片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