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我的朋友老趙
老趙去世將近有兩年了。我早就說要給他寫一段紀念的文字，但是每次動筆，心中就有種種顧慮，因而又屢屢放下。如此就把這篇紀念的文章一拖再拖，直到現在。我之所以有顧慮主要是因為我其實不太了解他和他的公司，隻是道聽途說地知道了許多關於他的傳聞。
老趙是某省屬國有投資公司的一個老職工，我曾經是那家公司的財務顧問。因此從關係上來說，老趙是我的甲方單位，我則是乙方。他對我一直挺好的，他和他所在的公司從沒有一個人對我耍過甲方脾氣，對此我頗感幸運。但是我內心隱約感覺到他的境遇與其他人不同。在前後三年的業務來往中，我發現他的身體和精神狀態越來越差。
兩年前我突然得知了老趙的死訊。一開始我覺得非常意外。可是過了半天，沉下心來之後，我就很肯定地認為：老趙其實在這之前很久，就早已死去了。
我曾經在他們搬去新辦公樓之後，拜訪過他們。老趙見了我很高興，把我拖到走廊拐角的窗口，給我一支煙，忙著問我A股行情的事。看著走廊上禁煙的標誌，我猶豫著是否該點上煙，他一眼看出了我的心思，甩頭哼哼著對我說：?“沒事！”物業公司的人拿他沒有辦法，剛走過來想製止我們倆的違規舉動，就被老趙甩手支開了。他身上有著那種國企老職工特有的、不用開口就能表現出來的老練和資深。他是公司的老職工了，大概工作了10多年，也可能是20多年，總之是很長的一段時間。公司新來的員工對他總是非常尊敬，熟悉了之後又常拿他開玩笑。他屬於那種“和公司一起健康成長，然後看著其他同事迅速成長”的老職工。我猜想他心裏總有些不如意，盡管表現出來的是那種不在意。
他有一種摸透官僚體製運作規律之後的嫻熟技巧，能夠順利地和各個部門打交道。他總能想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辦法去對付上級的檢查和要求。我親眼見過他叼著煙、歪著腦袋夾住電話，一麵炒股一麵吩咐下屬機構來辦事的人：“你去自己印一個股權證，自己蓋一個章，然後抵押給銀行。”他的一番話真是把我們所有在場的人都嚇著了。據說，後來銀行貸款順利地拿到了。
無論別人怎麼說，我心裏總覺得他身上有我們許多人的影子：年輕的時候一腔熱血，人到中年之後的頹廢和無奈，被社會邊緣化之後的抗爭和埋怨。他也許隻是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在某些問題上，他放大了我們許多人的經曆，他是我們的朋友、我們的鏡子。
平靜的背後無不隱藏著壓抑的痛苦。如果有一件事情別人不願意告訴你，那麼他們其實告訴了你更多的東西。我們和老趙其實是很相似的人，唯一不同的是，我們在不同的年齡學會了彎腰低頭，把夢越做越小了。我們改變不了什麼，我們隻能隨波逐流；我們之所以有豪言壯語是因為我們對現狀不滿，我們之所以追悔莫及是因為我們對未來沒有信心。這是我們共同的悲哀與無奈。
老趙去世後，留下一個讀高中的女兒。我托小王（曾經和老趙在同一個靠近廁所的簡陋辦公室一起熬夜、抽煙、寫材料的年輕人，現在似乎是某家上市公司的董事會秘書）給他的親屬送去慰問，後來也沒有了下文。我相信他生前服務的那個龐大的國有企業集團的領導一定也給他的家屬留下誓有事找組織”之類的寬慰之詞。我想提醒他的未亡人以及其他看過電影《集結號》的讀者，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凡事都要靠我們自己，因此要好好地活下去。
人是通過改變自己的內心世界來改變自己的最終命運的。在我們找到屬於自己的樂土之前，我們全部的智慧都包含在希望和等待之中。?老趙，一路走好。
（本文寫於2008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