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啊……終於還是要走了。蓮都一別萬裏,此時此刻,怕是最後一次相見了。六年前,我為了你赴了一場再也無法相見的離別;六年後的現在,在這一次再見之後……恐怕再也沒有相見的機會了。
“阿昭,此生情重,明珠牢記在心。”她站在夕昭的麵前,鄭重其事地道,“我和少白都對不住你。”
“若你愛上了我,那便是我和你對不住他了。到底還是得罪人,真是可憐,我會心疼的,哈哈。”笑了兩聲,夕昭的神色忽然變得溫柔,“別說了……我都知道了。若是有空的話,來找我玩玩吧。”
“我會的。”寅明珠點點頭,“我有禮物要送給你。”
夕昭一笑,那笑容中忽然帶上了杏花紛紛揚揚的美麗,“居然有禮物送給我?”那般笑意,讓寅明珠覺得仿佛忽然置身於那個茫茫雪山之上,他朗朗地笑著,毫無憂鬱的樣子。
便看到兩個婢子相攜走來,一個打著傘,一個捧著一個透明的器皿,裏麵裝著汙泥水。夕昭正要開口問,卻忽然聞到一陣清雅的幽香,透過雨幕幽幽地飄來——抬眼一瞧,居然是蓮花!
“我沒有忘記我們約定,然而阿昭,原諒我,恐怕我們都知道,這個約定永遠完成了。”順舟而下三千裏,去江南看荷花連天。這個帶著蓮花一樣幽香的約定盟約,永永遠遠存在於兩個人的心間,成為無法磨滅的虛無。
夕昭愣了愣,笑意未減,但目光裏已經有感動。
“你沒有忘,就可以了。”他偏頭,淡淡地微笑道。
小巧的蓮花長在淤泥中央,帶著粉色的嬌嫩,被三月的沐雨打濕,染上了水珠。他伸手前去,撫摸那多嬌嫩的花瓣,卻聽得後麵有人來催:“二殿下,快啟程了!”
“我知道了。”他將器皿放於懷中。
“明珠,惜取眼前人。”他微微笑,聲音在薄薄的雨霧之中,帶上了某種離別的哀傷。
那顆墜淚痣低低地鑲嵌在他的左眼下,仿佛好像在哭泣。
就這樣……分別了吧。
寅明珠向他揮揮手,後退了一步。十裏坡外,已經布滿了準備啟程返回蓮都的使團。此次和親,娶回了皇帝的第三個女兒建康公主,兩國姻親交好,接下來應該能包百年安定。
夕昭上了馬車,將簾子撩了起來,看到那個紅衣女子仍舊打著碧傘,站在山坡上遙遙望著這邊。
就這樣,再見了……我的愛。
“二殿下,蓮都傳來噩報,王上駕崩了!”
夕昭忽然睜開雙眼,雙手不由得顫抖地陷入軟座椅上——終於,終於等到了這天麼?!他來來去去,繞來繞去,仍舊沒有逃脫這個命運,執掌天下,君臨江山——居然,還是等到了這一天……
回想起昨幾日,他在長安街上讓一個測命的盲眼人算了他今後的命運。本是閑來無聊之舉,但看到那遞過來的紙條時——他仍舊驚駭得大退幾步!
那上麵,寫的是——山河永寂。
帝王之路,便是孤寂之路。他不知道他還有多少日子,能夠如這樣一般任性地來到長安,在有她呼吸的地方尋找她的痕跡;而如今,恐怕此生再也沒有機會了。帝王的位置,將他永永遠遠地禁錮在蓮都大正宮之上。身處高處不勝寒之地,他隻能偶爾站在大正宮的窗欞邊,看著周圍山嵐繚繞,聽著歌女在遙遠地方唱著那些不知名的歌謠。
山河永寂!
多麼觸目驚心……他要孤寂到老,一直一直地,在大正宮的那個龍椅上,直到生命的最後一秒。
他的眼角,終於流下了眼淚。
榮華謝後,君臨天下。
無論帝王是多麼榮耀、多麼風光,到頭來,一切不過歸於寂寞啊。喧囂過境,繁華落盡,他手心裏,一樣東西都不剩下。明珠……他多麼想要的明珠,也抓不住——若是,能夠用這榮耀的帝王之位,來交換明珠該多好?
夕昭一邊想著,一邊靜靜地躺下,靠在軟座上。馬車裏空無一人,沒有人再敢接觸這位即將成為西嶽天子的男人,他們怯懦地遠遠退去,匍匐在地上,三呼萬歲。他一個人,靠在寬大的馬車上,閉上了雙眼,任眼中霧靄,再也承受不住重量,衝刷而下。
至此之後,便是……一個人了。
*結局:【寅明珠】
轉眼又是一年歲末。
今年的天氣冷得尤其早,長安城早早地便陷入了大雪紛飛之中。靖王府別館之中,卻是一片溫情意暖。雖然別院坐落在長安的城郊,但今日從早上開始,馬車便絡繹不絕。
首先到的,是寅明珠的哥哥寅羅和馮漣漣。
一副主廚模樣的主母寅明珠從裏麵進來,嘖嘖了地白了一眼寅羅吊兒郎當的模樣,再熱絡地拉住馮漣漣,“漣漣你來得正好。我正在燉一味補湯,但是不知道放大麗還是……”
說道藥材,女醫者眼睛都亮了起來,挽住寅羅的手一下子甩開,隨著寅明珠快速地走到了廚房。
十道菜,五道藥材。馮漣漣幫著寅明珠洗著藥材,一邊道:“鸞將軍的身體怎樣了?聽寅羅上次說,已經恢複了不錯了呢。”
寅明珠才想開口說還不錯,便感覺一道身影閃入廚房,非凡公子促狹地笑著道:“還喊‘鸞將軍’,看來舅舅還是沒有把你把到手呀!”都把了六七年了還沒有到手,他的效率是要不要那麼低啦?害得他都要哼哼兩聲表示極度鄙夷。
“咳、咳,非凡你哪裏學來的‘把’……”真是粗俗!雖然她也想這麼說。
馮漣漣卻是不在意:“沒關係,哈哈。”她語氣溫和,彎眉走向非凡,從袖口裏拿出一個紅色利事,蹲下遞到了非凡小公子的麵前,“非凡公子,祝賀你又長大了一歲。”
“舅娘,我愛你!”熱情地抱住了馮漣漣,拿著利事的非凡小朋友嘴甜無比。
這邊情深意濃,寅明珠無奈搖搖頭,回身繼續忙活灶台上的活,卻看到寅羅已經進來。
“你兒子說話真不饒人,怎麼教得那麼伶牙俐齒!”寅羅自是聽到了裏麵的談話,皺著眉頭抱怨著。“不可愛的小孩,舅舅今年沒有利事了,你好自為之吧!”
寅明珠笑著道:“你也不小了,把妹把了七年還把不到……”
“我是沒你家靖王爺那麼生猛啦,一個晚上搞定你。”寅羅嗆了回去,成功讓寅明珠臉驀地一紅,舉起勺子就要打過來。他猛地驚跳過來,一下子跳到了馮漣漣旁邊,死皮賴臉地抱住她,“漣漣,你看看!我睡都讓你睡過了、親過抱過想怎樣就怎樣了、吃穿用度都是我的,還不給我名分……哪來的詐騙集團啊,還惡質地騙財又騙色,這個不好,漣漣!我們結婚好不好?”
“廚房裏原來那麼熱鬧。”鸞少白邁步進來,非凡的小身影便咻地射入他懷中,抱了了個滿懷。
“爹爹,舅舅說不給我今年的利事了,我們趕他出門吧。”慢走不送。
“原來是靖王爺來了。”哼哼,原來傷害他妹妹的始作俑者還蠻優哉遊哉的嘛!寅羅站直身子,清了清嗓子,接著——伸手往前。
鸞少白一愣道:“你也要利事?”這個男人是多大歲數了?
寅羅不語,用手指了指馮漣漣的下腹。
沒有形成同一個報複陣營的寅明珠,當然站在了丈夫這邊,更何況他剛才還嗆她:“你這是什麼意思?大腸?小腸?十二指腸?還是子宮、盲腸、卵巢……”
鸞少白截斷她的猜測,下結論:“有喜了?”
“對!”什麼大腸小腸十二指腸,她是到那邊生活六年瘋了嗎?寅羅哼了一聲,“紅包拿來。”
“非凡,借你的利事,改天還你。”夾在非凡公子手心上的紅豔豔的利事立刻被當爹的人無恥地奪了去。
“爹爹,你太無恥了!”非凡公子怒聲道,要不是現在讓他教自己武功,他一定會撲上去,將那個奪走他利事的手指咬斷!“我已經把娘還給你了,你睡都睡過了、親過抱過想怎樣就怎樣了,你還一直那麼壞!”
被評為史上最壞爹爹的靖王爺沒有太多辯解,用手掌安撫了一下非凡公子的小腦袋,沉聲道:“西嶽那邊傳信過來了。”
寅明珠目光一亮,搶過他手心的信,潦潦草草地讀了下去,越往下眉頭越皺,最後吊著丹鳳眼,瞥著鸞少白有些酸澀地道:“我說你怎麼不爽,原來是提到林芝音了呀。沒想到她帶著兒子回西嶽去了,還找到人嫁了吧?你覺得可惜的話,可以追……”
鸞少白打斷她,麵色仍是黑的:“你明明知道我指的是這裏。”長指一點,落到了夕昭最後的落款——我的愛,明珠——我的愛!這個男人居然敢那麼明目張膽!當他是死人了麼?這麼惡裏吧唧話,受不了。
故意酸酸挑起戰火的寅明珠笑著向前一步擁住他,甜蜜蜜地道:“我的愛,不要那麼生氣嘛。”聲音甜膩溫柔,讓人骨頭也酥。說著,便細細碎碎地吻著他的脖頸和喉結,成功惹來鸞少白目光變深,俯身下去,封住她作祟的唇。
“喂喂喂!你們兩個克製一點,這還有未成年在——”這兩個人在家裏麵都那麼辛辣的嗎?知道這個是非常少兒不宜的麼?寅羅驚跳起,吼了兩聲,發現兩個人根本沒在聽,眼前隻有非凡公子扇動長睫毛眨巴眨巴十分感興趣地看著……
“哎,我放棄了。”寅羅長歎一聲,用手捂住非凡的視線。
眼前的兩人交纏繾綣,連信紙落地了都不知曉。那潔白的信紙隨風飄落,停於地上,最後一行字,映入了在場三人的眼睛裏——
一生一世一雙人。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