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低低淺淺的聲音，卻讓本想離開的靖王爺，在她旁邊停下了腳步。
寅明珠隻看到那錦色親王服的邊角落到了她麵前，她沒有抬頭，卻聽到靖王爺冷冷的聲音如月色一般灑到了她的發上：“你抬起頭來。”
寅明珠咬牙，手心已經攥得死緊，卻仿佛沒有聽到他說的話，遲遲沒有動作，隻是維持著那個俯首的動作。
“王爺叫你抬起頭來，你就抬起來！”侍衛長諂媚地衝鸞少白一笑，接著惡狠狠地衝著寅明珠道，“還不抬起頭讓王爺瞧瞧？”
鸞少白手指微微顫抖，死死地盯著麵前大紅衣衫的宮女——方才不過路過她身邊，聽到她發出的聲音，卻覺得竟然有些像明珠；他立刻轉眸，看到宮女的衣衫，烈火如紅蓮的顏色，竟是一瞬間，他隻仿佛看到了寅明珠。
是……是她麼？
還是自己思念過深，目盲耳聾了？
若是她，若是她……世上怎會有兩種如此相像的聲音？那聲音，即使過了六年，他也不會忘記！
一念至此，心髒快速而狂躁地跳動，他伸手幾欲將她的下巴提起，手還未觸到她的臉，便聽到伏跪的宮女已經抽抽噎噎：“王爺，王爺饒命……”
抽抽噎噎的聲音極其膽怯張皇，一抬起臉來，那張隻能算秀麗的臉哭得滿臉淚汙，接著又迅速地低下頭去，一直磕著冰冷的石板地：“請王爺恕罪，請王爺恕罪！奴婢不知何處冒犯了王爺，請王爺恕罪！”哭得越發淒涼膽怯，額頭也因為磕到石板地上起了血痕，但她仍是沒有停止。
鸞少白目光觸及她臉頰的刹那仿佛被電擊過，原本伸出去的手，陡然僵在半空中，接著迅速地收了回來！
不是她，不是她。
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她的。聲音因為抽噎而變聲，容貌接著燈火已經在他麵前一覽無遺——那平凡無奇的麵容，在這後宮之中俯拾即是。她不是明珠，隻是一個普通的宮女。
他真是瘋了，隨便在路上遇到一個宮女，就以為是寅明珠。鸞少白自哂地一笑，仿佛一瞬間想起了很多昔日的往事。那過往的風霜渾渾然灑了下來，讓旁邊路過宮人都愕然，這位風光滿長安的靖王爺，原來也有這般淒冷陰暗的一麵。
“罷了，你走吧。”甩袖，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侍衛長屁顛屁顛地跟在後麵，不一會兒，這個小徑上的人便疏疏落落地走得差不多了。
寅明珠抬起了頭，拭幹了幾滴還殘存在自己眼角的鱷魚的眼淚，拍拍膝蓋上的塵土，便往反方向走去。
真是好險！
手心的冷汗已經被風幹又重新冒出來，知道自己方才若不是靈機一動，假哭了一陣，鸞少白恐怕會從她的聲音看出一些端倪。不過，她冷笑，即使看出端倪來，又能如何呢？他能一口咬定她就是寅明珠麼？
她的容貌，因為當日跌下深河之後，與石塊摩擦，原本的容貌已被毀得差不多。如今這張臉，是在那邊世界裏重新修正過後，正在恢複的容顏。麵貌這種東西，即使隻是修改眉形、唇形、鼻形一點點，便有千差萬別，重新看上去，便不太像同一個人了——更何況，她有如此大的修整？
他看到她容貌的刹那，那大變的臉色，也被她完完全全收於心中。
今日的寅明珠，已經不是昨日的寅明珠了。
昨日的寅明珠風華絕代，豔光四射；如今的寅明珠，隻要學著假哭一陣，他便把她錯認為是萬千宮女之中的一個了。
失望麼，痛心麼，後悔麼？那一瞬間，到底想到了昔日的哪些往事？寅明珠原本慵懶的笑意忽然變得有些冷酷淡漠，那一閃而逝的恨意，卻清晰地晃過她明亮的雙眸中，任看到的人都不會懷疑，她心中燃燒的是怎樣的火焰。
頭也不回地躍出宮廷高高的宮牆，往城西寅仙樓的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