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昭不再說話,隻是淡淡看著他。
他忽然覺得裏麵的這個人極其陌生——他雖是他的父皇,雖然就盡在咫尺,但那眉眼的算計和冷酷卻讓他覺得不舒服。他之前也是這樣對母妃的麼?
正當他略晃神之時,隻看到綠衣宮婢走了進來俯身道:“陛下,寅明珠小姐求見,奴婢想攔卻沒有攔住。”
“原來是她來了。”西嶽國君笑了笑,“請。”
大紅水衫款款而入,香風拂麵。寅明珠帶著淺笑,微微跪地:“陛下萬安。”
她雖然跪地,但臉卻是沒有低下來的,直直地看著金色絹帳裏麵的那雙眼睛。而西嶽皇帝在刹那間也好像愣住,目光露出了某種奇異的光芒。然而那光芒在寅明珠道“陛下萬安”的時候,又迅速地隱沒在簾帳後麵。
他輕輕喉嚨,再開口時已經是帶著國君的威嚴:“怎可不經過通報就闖入這裏?”
“明珠憂心陛下身體,所以一聽到陛下染病,就連忙來了。”她笑了笑,但那笑意卻沒有達到眼底,“明珠略懂醫術一二,可否讓明珠給陛下診斷?”
“小丫頭胡鬧。”西嶽國君板起臉,又看到她並未戴起紗布口罩,心中擔憂道,“你怎麼冒冒失失走了進來連紗布也沒戴起?你可知這瘟疫迅疾,一絲一毫都要防備!來人,把她給我帶下去,不要靠近大正宮!”
寅明珠直直地看著國君的眼睛——他從她的眼睛裏,看到的是另外的一個人。
那個他年輕的時候,看了第一眼便無法忘記的女人。然而,那個人卻沒有如願跟著他一起坐鎮江山,而是跟著自己父親,走遍萬裏河山,仗劍江湖。
然而她母親可能不知道,這個君臨天下的帝王,卻守住心中的那個最初,再也無法放開。真的有那麼深刻的愛戀麼——她真的不知道。他們那段烈火如歌、鮮衣怒馬的少年時代,是她無法觸及的時代。
如此心狠手辣的人,心中卻有柔軟的地方——永遠給了一個他無法得到的女人。
寅明珠心生憐憫,然而又忽然想到了什麼,心中一冷,笑著道:“陛下對明珠關心有加,明珠惶恐。”
“咳咳——”他艱難地咳了片刻,揮揮手道,“阿昭,你隨明珠一起跪安吧。以後如有什麼事,我再召見你。撤銷隔離之前,別讓她靠近大正宮。知道麼?”
夕昭領命後,便和寅明珠欠身退下。走到大正宮外,脫了紗布麵巾,山風便淡淡吹來,讓周圍的亭台樓閣、浩浩殿堂之上,那靜靜燃燒的燈火也忽明忽暗。此時已是夜色彌漫,她在俯瞰皇城的大正宮前,神情靜默。
夕昭也不說話,隻是沿著壁龕籠燈慢慢踱步,往致遠殿走去。
天階漫漫,星空廣袤;遠處盡是蓮都星火,而近處卻隻是蚊蟲窸窣,山嵐輕輕。夕昭忽然想著——如果這段路,一直這麼走下去,沒有盡頭,他也願意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