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個晚上,他一切都沉淪了。
他寂寞的上半生,從未渴望過什麼——而從此之後,他一直幻想著那江南延綿十裏的荷花,那花朵是怎樣豔麗,怎樣競相開放;暮春三月的花樹,是怎樣熱情地開放到酴醾,直到最後一瓣花朵落下。她在楊柳扶疏的對岸,笑得溫暖燦爛,然後,光陰就在這些無盡的美好中緩緩滑過歲歲年年。
她不經意地勾勒出那些浪漫;而現在卻要在他麵前狠狠砸碎。
寅明珠……你真卑鄙啊。如你所說,你真是——卑鄙啊。夕昭心中忽然有些恨意,逐漸逐漸地擴大,然後又慢慢地縮小、卑微,最後死在了塵埃裏。
——他怎麼可能恨得起她呢——是她帶給她那些夢想,那些如畫如歌一樣的未來。愛恨到底算什麼呢——比起那些美好,這些算什麼呢?而況,這場漫漫的生裏,一直相伴到最後的能有幾個人?
正與流水和落花一樣,他的責任不過是送運。如果這段旅途還算開心——那麼便此生無憾了。
他的手臂還殘存著她身上帶來的溫暖,他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求寅明珠一個擁抱——
因為能被所愛的人真實的擁抱,那一瞬的幸福,是他願意用一生來交換的。
夕昭狠下心,硬生生從她的肩膀中抬起頭來,目光也恢複了高山流水般的清明從容:“去吧,明珠。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有空了再找我玩。”
他轉過身,目光朗朗地望向躲避在枝椏上的黑衣男子。月華流淌在夕昭身上,帶著飄飄欲仙之態,讓人忍不住親近又畏懼得隻能仰望。
他背過身去,不敢再看她。
然後提高聲音,道:“閣下躲避了那麼多天,是時候現身了!”
寅明珠有些詫異,把目光移到了夕昭身後的木棉樹上。筆直的木棉鬱鬱蔥蔥,偶爾落下紅色的木棉花——而那繁複的樹葉後,有一道黑影。
她的心鼓噪起來——砰砰砰,仿佛有一支無形的手,狠狠地攫住她的心髒!
一陣騷動之後,黑衣人一個翻身,從樹上躍了下來——
模糊的黑影漸漸從陰暗中走出來,那五官輪廓漸漸清晰——那是帶著大漠和武漢特征的相貌——濃眉闊鼻,英氣逼人,正氣凜然——
她認得,他是李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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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少白與夕昭】
阿昭其實是很灑脫的男人,他可以不在乎很多東西,譬如江山、權勢、百姓;但是他一旦在乎了東西,就會傾盡一切去保護。他的愛可以不顧一切,毀滅一切。他也許可以焚毀一座城池,隻為那個人一笑。
而少白是不同的。他身上背負了太多,皇族血裔的將軍,皇族、江山、安寧、榮譽、責任。他的一生都會被這些東西束縛著,所以他沒有阿昭灑脫,不能和阿昭一樣明白地要明珠的擁抱。他隻能一直沉默著,沉默地愛,沉默地來去。這兩種完全不同的人,你會喜歡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