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幾日,張嫂子和另外那個叫做青山嫂子的婦人輪流上門,照料同時臥床的“新婚夫婦”。
瑞雪每頓都努力多喝些薄粥,甚至有一日還啃了幾塊土雞肉,當然雞湯是喂給那位一直都未醒來的夫婿了。
第四日上,瑞雪終於勉強爬起了床,弓著身子,一點點兒挪著步子,在房前屋後看了一圈兒,越看越是心涼。
前世,爸爸去世,媽媽病倒時,家裏雖然沒有餘錢,但是怎麼也有一月存糧,有幾壟菜蔬,可是這個家裏簡直隻能用兩個字形容,赤貧!
房子是用土坯堆砌而成,屋簷低矮,遮了日陽,所以,除了窗下兩尺以內,其餘之處都很昏暗,臥室裏裝飾簡陋也就罷了,就是待客的堂屋裏也隻一桌兩椅,而且同樣漆色斑駁,有條桌子的腿兒甚至還墊了兩塊木板,才能勉強持平。
灶間裏側砌著兩眼灶台,上麵安著的兩隻小鐵鍋一隻完好,一隻鍋底兒卻漏了洞。角落裏胡亂堆了些枯樹枝,旁邊一隻褐色陶缸,微微敞著木蓋兒,她上前揭開,隻看見半瓢苞穀麵可憐巴巴的遮住了缸底兒。缸上的木板架子兩個陶碗、一個大陶盆,落滿了灰塵,顯見多日不曾動用。
院子後麵倒是有小半畝菜地,可惜長滿了蒿草,沒有找到半棵菜苗兒的影子,前院西南角用木板拚了個茅廁,東南角卻難得有棵枝繁葉茂的桂花樹。
八月正是桂花開放的時節,偶爾有那活潑的枝椏隨風舞動,如雪般的花瓣飄散,打著旋兒的輕盈落下。
瑞雪伸手接了幾瓣,低頭輕嗅那甜香,恍然神傷…
記得她小時候,家裏也有這樣一棵桂花樹,爸爸閑暇時,常常坐在樹下手把手教她寫毛筆字,弟妹們嬉鬧著撿著花朵玩耍,媽媽就在一邊縫補衣服,偶爾抬頭微笑,一家人那般幸福,那般溫暖,好似可以持續到永恒一般。隻是後來,爸爸一去世,媽媽就徹底倒下了,她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辛苦撐起那個家,可惜…
張嫂子端了羊奶進來時,就見她坐在樹下發呆,陽光透過花枝,明明暗暗的光影落在她的臉上,不知怎麼讓人見了就心裏發酸。張嫂子連忙上前笑道,“這傷口才好了一些,怎麼就坐在這裏吹風,快進去吧。”
說著就扶了她進屋,瑞雪笑著道了謝,慢慢坐到床邊,看著張嫂子比量著要給自己那名義上的夫婿喂羊奶,卻因為她占了位置,不好動手,於是就接了碗過來,一手輕輕捏開那男子青紫的嘴唇,一邊舀了勺羊奶,低頭吹涼,再慢慢喂進去,然後立刻動手去扶男子的下巴開合幾下,助他吞咽,最後才拿起布巾擦去流出嘴角的殘汁兒。
一整套動作,又輕柔又熟練,就像日日做慣的一般,看得張嫂子很是驚奇,笑道,“趙娘子想來也是個識文斷字的吧,隻看這做事就比我們這些村野婦人要利落許多,以往喂趙先生進食,都是直接灌下去,糟蹋東西不說,趙先生也遭罪。以後有趙娘子照料,趙先生可就舒坦了。”
瑞雪笑笑,“以前曾經照料過幾年病人,自然比別人要熟一些。”
張嫂子前幾日就想打探這趙娘子的來曆,但是瑞雪雖然常常笑著,行事也溫柔親和,但還是明顯有種疏離之意,她也未敢多言,今日正好說到這裏,就借著話頭,問道,“趙娘子前些日子是燒糊塗了吧,現在可是恢複了,記起自己是哪裏人了?隻看你這雙手,細皮嫩肉的,就不是窮苦人家女子。”
瑞雪捏著羹匙的手就是一頓,這幾日胡思亂想,什麼都想過了,就是沒想過來曆這個重要問題,此時被問到,難免要緊急杜撰一個,她的眼珠兒轉了幾轉,就放低了聲音,做出一副悲傷模樣,說道“我原本是自小就被賣到南方的,在一個大戶人家給小姐做貼身丫鬟,也不記得是否還有父母家人,後來小姐不幸身染惡疾亡故,得夫人憐惜,喚到身邊伺候,可是老爺卻起了…嗯,那個心思,我寧死不從,他惱羞成怒,就打了我幾十杖攆出了府。我支撐了一日,就痛暈了過去,再醒了就在這裏了,也不知這一路到底怎麼流落過來的。”
沒想到,趙娘子聽著這話,居然抹了眼淚,咬牙切齒的罵道,“這些個大戶人家,沒有一個不是黑心腸的,什麼老爺少爺,都是畜生模樣。但凡好顏色的丫鬟都要拉到床上,呸,也不怕精盡人亡,死在床上。可憐我那小蓮啊,再有一年就要回來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