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反是一項高風險,但同時也是高收益的活動。對於任何一個皇帝來說,要讓自己的江山千秋萬世傳下去,就要慎重考慮功臣造反問題。在搞不清楚誰將會造反的時候,每一位功臣都有可能成為皇帝懷疑的對象。其實這是一種有缺陷的邏輯,因為這一完全靠帝王內心推測來完成的命題,對於功臣來說是非常不公平的。
新朝剛立,朱元璋任命了兩位丞相,分別是左丞相李善長和右丞相徐達。左、右丞相無異於早期明教中的左、右護法,一文一武。李善長是安徽定遠人,他和胡惟庸是小同鄉,和朱元璋是大同鄉。而徐達和朱元璋是小同鄉,都是安徽鳳陽人。從年齡上看,李善長比朱元璋整整大了二十一歲,應該不算是同輩中人。
李善長並非沒有文化的草根階層。史料記載“少讀書,有智計,習法家言,策事多中”。他是一個讀書人,並且是一個修習過法家思想,深謀遠略的知識分子。李善長與傳統意義上的儒生有著很大的不同,愛“習法家言”的人往往是那些權力世界裏的實用主義者。他們認為儒家信奉的那一套“為政以德”過於溫良恭儉讓,不足以為政治國。
從某種意義上說,李善長與朱元璋有著某種相似之處。朱元璋後來推行的那一套攝魂奪魄的鐵血政策與法家“以暴抗暴”的統治理念如出一轍。
當朱元璋還是吳王的時候,李善長便出任了他的右相國。在相國這個位置上,李善長幹得頗有起色,也充分展現了他能裁善斷的相才,可謂大明開國的首功之臣。在王朝更替、皇權易主的大時代背景下,很多像李善長這樣的實用主義者,他們每天醒來思考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如何能夠在這亂世之中掘得人生的第一桶金。當第一桶金到手的時候,他們會幻想著建立起屬於自己的權力王國。
雖然是文人士子,可他們並無濟世情懷。畢竟苟且於亂世,生存才是第一位。儒家推崇的導君於正、匡扶社稷的人文理想,在他們的思想中所占的比重是極少的,在他們看來那是不切實際的夢想主義。
帝國建立之初,與元朝相比,政出中書的權力表象依然存在。對於赤手空拳起家奪得政權的朱元璋來說,他的權力欲望比任何人都要強烈,他將處理朝政視為自己的責任,也是他擁有大明天下以後的一種人生樂趣。這種樂趣是權力帶來的,歸根結底還是從這種權力遊戲中得到的滿足。
如果能夠將帝國朝政一把抓在自己的手裏,那是一件多麼讓人過癮的事。可“奏事不許隔越中書”的製度卻使他無法和手下的各級官僚進行有效快捷的溝通。就算宰相們對他唯命是從,可是製度的鴻溝擺在那裏,想要跨越也不容易。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宰相們是不願意去勞駕皇帝的。在他們看來,自己舉手之間就能擺平的事,再轉手交給皇帝,實在是多此一舉。如果遇上勤政的皇帝倒也無妨;如果遇上貪圖享樂的慵懶之君,他們這麼做就很容易惹禍上身。
這是宰相的想法,朱元璋卻不是這麼想的。在他看來,宰相們分明是在鑽製度的空子,故意架空他這個至高無上的皇帝,瓜分皇權。
明朝立國之初,中央權力機構設有三大席位,分別是:中書省、大都督府和禦史台。正如朱元璋所說:“國家新立,唯三大府總天下之事。中書政之本,都督府掌軍旅,禦史台糾察百司。朝廷紀綱盡係於此。”他還說道:“中書省是國家法度之根本,朝廷百官都要遵從,凡朝廷命令都由中書下達。”
中書省總領帝國政務,大都督府分管軍事,禦史台則負責監督檢察,三大機構的領導者要同時對皇帝負責。從帝國政治製度的表麵看來,政治、軍事和紀檢部門各負其責,但是在實際的工作當中,大都督府和禦史台都要受到中書省的掣肘和節製。
作為中書省的最高行政長官,李善長和徐達這兩個左、右丞相官居正一品,與中書省平行的大都督府和禦史台的最高長官是大都督和左、右禦史大夫,他們都是從一品。所以從品級上來看,大都督和禦史大夫比宰相要矮上半個頭。左、右丞相讓中書省的權力體係實現了兩條腿走路,但右丞相徐達作為一員武將,長年領兵在外,追討遁入草原沙漠的北元勢力。這樣一來,中書省大權獨攬的就隻有李善長一個人了。
如此一來,中書省就成了左丞相李善長的一言堂。李善長跟隨朱元璋多年,既有高超的行政才能,又深得皇帝的信任,於是在他身邊逐漸形成了一個以他為首的功臣集團。集團成員分布於帝國權力機構的各個部門,把持著政府的行政運作。
即使李善長是個有品有行的政治完人,可在麵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局麵時,估計也會在某個時刻被手中的權力衝昏頭腦。更何況他本就不是一個品行端正的人,明史說他“外寬和,內多忌刻”。隻要有官員稍微侵犯他的權益,就會被他安個罪名奪去官職。朱元璋將宰相的權力交給這樣一個小心眼兒的家夥,那麼黨同伐異的權力格局是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的。
李善長出身淮西,對於淮西集團的內部人士百般庇護。在李善長身居高位時期,他所重用的官員基本上都是同鄉之人。如此一來,在帝國的權力係統中,除了中書省的權力過重,還會形成一個盤根錯節的淮人朋黨。戰爭年代,掌權者需要鄉人抱團相助,可等到江山坐穩,官僚集團的抱團隻會削弱皇權。在這一點上,朱元璋有著清醒的認識。因為清醒,所以才讓他無法容忍。
洪武四年(1371年),湯和、傅友德平定蜀地,天下已定。雖然還有一些敵對的小股勢力在邊境上打遊擊,雖然擴廓帖木兒領著北元騎兵還在和帝國的右丞相徐達纏鬥不休,雖然梁王還在雲南試圖做最後的掙紮。但是遼闊的中原地帶已經成為明朝的天下,平滅或者驅趕四方邊境之敵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如果沒有什麼石破天驚的突發事件,大明王朝的版圖格局基本上也就塵埃落定了。這時候的朱元璋已經在悄然轉換著自己的角色,由一名軍事統帥向帝國領袖轉型。他開始著手改革沿襲於元朝的一攬子朝廷製度,在諸多的改革方案中,首要的問題就是宰相製度的存與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