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三個月,我的孩子就該出生了,你幫我起個名字好不好?”雅蒙撫摸著自個兒的肚子,臉上充滿了母愛,充滿了叫燕寧嫉妒的母愛。
燕寧嫉妒得都有點戰栗了。
“我看出來了,你不歡迎我。”雅蒙說。
燕寧沒作任何表示,因為她不知道作什麼表示才好。
“那我就走了。”
“外麵還在下雨呢,”燕寧看了看窗外,平淡地說,“還是再等等吧。”
“嘿嘿,我沒這麼嬌氣。”雅蒙說。
“不為你,為肚裏的孩子也該在意一點。”
“孩子也很皮實,我在菜園子裏摘豆角時,他就在裏邊踢我……”燕寧知道,雅蒙說這些都是無心的,可是在她看來,仿佛就是有意的。
“那就好,那就好。”燕寧順水人情地敷衍著。
“呀,時候不早了。”雅蒙起身要走。
“我送送你。”燕寧輕聲說。
“不了,不了,他在外麵等著我呢……”雅蒙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說,可是在燕寧來說,還是不啻一聲晴天霹靂,讓她一激靈。“對了,差一點忘了,他叫我把這個給你。”雅蒙把一個小紙包塞到了她的手裏,她下意識地接了過來,不知道裏麵裝的是什麼。
雅蒙穿的偏帶鞋是塑料底子,走起道來啪啪響,“小心,路滑。”燕寧特意囑咐了她一句。
雅蒙一走,她轉身就跑到窗前,用手擦掉玻璃上的哈氣,燕寧貼著窗戶往外觀看,雨沙沙地下,猶如砌上一道厚厚的牆,什麼都看不清楚。她努力地睜大眼睛,見到雅蒙走出去,從路口的把角迎過來一個人,燕寧緊張地踮起腳尖——她知道那就是汪忠崎!
她想把他看得更清楚一點,但是,做不到,雨太大,視覺效果達不到她所希望達到的那種清晰度。
他就在那兒,卻不想見我——她想。
燕寧趕緊閉上眼,她不想叫窗外那個模糊的身影再勾她心思。
然而,她做不到,她無法叫自個兒不去想他,不去看他,她看見他扶著雅蒙穿過馬路,拐了彎……燕寧一直目送他們一步一步走出她的視野,但他們卻永遠走不出她的記憶。搖曳著的樹葉擋住了她的視線,並使她眼前的一切都搖曳起來,街道、樓房和來來往往的行人……她突然想起雅蒙剛才塞給她的紙包,她小心翼翼地打開,裏邊包著的是水果糖,數一數,不多不少,正好是十塊,跟汪忠崎每個月關工資時,給他原來的妻子買的一樣多。
她不知道他給她一包糖的意思,但她知道他一定有他的意思包含在裏邊。
攥著一把糖,她一頭側歪到炕上。
她想哭一抱,卻發現沒有眼淚。
窗外又是雷又是雨,雷裹著雨,雨夾著雷,可勁地呼兒。
她感到出奇地累,四肢乏力,仿佛虛脫了賽的——都是這一場情感變故鬧的。這一場變故把她凍結在過去,凍結在曾經誘惑過她的那片森林之中。
我該歇歇了,她想。
她盤腿坐在炕沿上,把糖紙一張一張地剝開,壓平了,夾在一本叫《虹南作戰史》的書中,而那些糖塊她一股腦地掖進嘴裏……雨越下越大,雷也越炸越響,雨水傾瀉在馬路上,把曾經施工過的地麵衝刷得幹幹淨淨,不留一點痕跡,這是一九七零年的最後一場雨,一場糾纏不清的雨。
街上的下水道堵了,雨水鬱積在便道下麵,汩汩泛著泡沫,奔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