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丈母娘來我家,必然橫挑鼻子豎挑眼,抱怨我這不好那不好。盡管我去超市要給前妻買衛生巾,看電視要給前妻端茶送水削水果,但丈母娘還是能雞蛋裏挑骨頭,嫌我對前妻不夠體貼。
丈母娘還善於羅列出一個全能的虛擬人拿來和我對比。隻要來了我家,她必然嘮叨:某某的女婿是腰纏萬貫的農民企業家,某某的女婿送了十萬塊的“撫養補償金”,某某的女婿給丈母娘買了條拴狗鏈子般粗細的金項鏈,某某的女婿跟太監一樣聽話,某某的女婿接丈母娘去美國開洋葷了……
當然,她的虛擬人是個低版本的虛擬人,因為她的眼界就是她那個村子;比起前妻後來按這個原型升級的虛擬人而言,她那些要求還算低調。但不同版本的虛擬人有共同目的:讓我明白我很差勁,前妻嫁給我,她家算是虧血本了。
由於丈母娘反複強調我很差勁,前妻也就漸漸感到我確實差勁,婚後不久就開始對我嘖有煩言。十年裏我發現一個屢試不爽的現象:每次丈母娘來我家小住,最後前妻都會尋釁與我大吵一架;每次前妻回娘家,回來後都會變得更凶悍。如果前妻跟丈母娘有較長時間沒接觸,那麼我和前妻間的爭吵頻率會漸漸降低。
“都是為了你好”,這是丈母娘對前妻傳授馭夫術時的開場白和結束語。盡管由於丈母娘介入,我和前妻的婚姻一步步走入風雨飄搖,但她倆有血緣作紐帶,因之產生的信任蓋過了前妻的理智。
丈母娘其實也是個完美主義者,隻不過她追求的不是自身完美,而是追求馭夫術盡善盡美。她的老公,雖被她調成了一個徹底的太監,但她還是有遺憾的:那老太監不會掙錢,讓她窮了一輩子。眼前這個女婿,雖是個黃賭毒等惡習的“不粘鍋”,而且上班會掙錢、下班會做飯,可美中不足的是還沒變成一個真正的太監,見了她母女倆還沒有誠惶誠恐的表情,還沒達到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程度。
所以,她要改變,她要把這個女婿變得更好。要是把我也調教成嶽父那樣的受虐狂,在她的心目中就算十全十美了,就實現了她親手調教出一個完美男人的光榮與夢想。
而這一切,她對前妻說,“都是為了你好。”
而前妻也相信,“都是為了我好。”
戈培爾說:“謊言被重複一千遍就成了真理。”我不知丈母娘是否讀過《戈培爾日記》,但我認為她確實該算戈培爾的高徒。在她嘴裏,甚至我把前妻弄進北京都成了罪過。她不止一次嘮叨:北京這個破地方,比她們家那個貧困縣差遠了。我把前妻弄進北京,屬於她們家為成全我而做出了巨大犧牲,是我幾輩子都還不完的人情,我可得知恩圖報。
雖然前妻嫁給了我,但“人在曹營心在漢”,她仍是螞蟻王國的成員,而且還是蟻後寶座的繼承人。所以,她理所當然地繼承了螞蟻王國“背著牛頭不認賬”的祖訓。
在丈母娘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嘮叨下,前妻居然統統“忘記”了我們對她的幫助,反而認為我欠了她。她也跟著丈母娘重複:北京不好,她們那個貧困縣好;她找了我屬於低就了很多,要不是我李守傑耽誤了她,她絕對會出國嫁比爾·蓋茨。
這時我終於明白,為什麼丈母娘會在提親時,對我說那句“那是你應該做的”了。那不是因為她文化水平低辭不達意,而是她根本就不打算對我表示任何感激,她是背著牛頭不認賬。
我也明白了,為什麼剛認識前妻時,她會說那些親戚“嫌貧愛富”、不跟她們家來往。誰和這樣一個無賴家庭打交道,誰就會被死死粘上,不訛你個燈幹油盡誓不罷休。
貪婪和自私會讓人目光短淺。當你總想從別人身上榨取、卻不能給予別人什麼的時候,你在別人眼裏就一錢不值。最終你會四麵楚歌、自絕生路。
也許在螞蟻城堡裏做蟻後做習慣了,丈母娘遵循著一種“我認為是什麼,就是什麼”的霸王邏輯。在她的腦子裏,不光是我,而且這個世界上的芸芸眾生,都欠了她。
她的思維方式是:我認為我家是金枝玉葉→所以我家就是金枝玉葉→所以我女兒該嫁國家領導人的公子→李守傑不是國家領導人的公子→我們家為李守傑做出了巨大的犧牲→李守傑欠了我的→我怎麼要求他都不算過分。再比如:我認為嫁女兒要收八萬撫養補償金→所以我必須要八萬補償金→李守傑沒有出八萬補償金→李守傑欠了我八萬塊錢→我必須討回這筆血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