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嫦安聽聞此方,再度哽咽:“父皇與母後皆為人,怎可輕言垂老?”
馬皇後一歎,“生雖偶然,死卻必然。如若不然,何事自然?”
“萬求母後莫再輕念。”
“好了……事到如今,本宮對你已無他贈。但有三言,你必須給本宮牢記於心。”
“兒臣恭聞母後訓言。”
馬皇後言辭俱正,道:“第一言,雖出呂氏,莫學呂雉。穩坐後宮,內外無事。”
“兒臣此生唯君是尊;唯夫是從;唯子是命——致死不違!”
“好。”馬皇點頭,“第二言,雖姓雙口,難抵眾口。欲對敵手,化敵為友。”
“兒臣定然留心閱世;憑心近人;心處事——力循此道。”
馬皇後點頭,道:“甚好。第三言,雖有深謀,當積厚德。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兒臣謹遵聖母真言;謹施仁善之德;謹守忠恕之道——日必三省。”
馬皇後終於舒了一口氣,一麵閉目點頭,一麵揮手道:“去吧……”
呂嫦安再度叩首,“母後恩同山嶽,兒臣叩謝母後再造之恩……”
“但願你好自為之……”
呂嫦安起身後,俯身將那食盒放進了門檻內,又誠心朝馬皇後施以大禮,轉頭拭淚而去。
且她前腳邁出坤寧宮,就見那雪鶴自門旁遞來一塊浸濕的帕子。呂嫦安再度與其對視時,雪鶴視而不驚,眉目中似有暗示。呂嫦安很快便神會到此中深意,於是便微微點頭,接過此物,靜靜敷過淚眸。
一番收整,主仆二人皆似雲淡風輕,又互尋了些莫名的笑態,朝坤寧門外而去。
見二人步出坤寧門,那孫氏便忙不迭欠身施禮。
正值她垂首之際,霜鸞向前一步,將手中陽傘擎向了呂嫦安頭上,以傘蓋半遮住呂嫦安容顏。
此時,但聽呂嫦安朝孫氏遞來一席和藹的話語,聲色竟毫無半點方才的悲傷之態,“聽聞孫夫人素日裏癡於佛法,這與本宮誌趣甚是相合。來日閑暇,盡管來我東宮坐坐,也好互訴些心得。”
孫氏聽聞,忙將身子深欠幾分,一通巴結:“承蒙太子妃抬愛,妾身幸甚之至。”
呂嫦安溫婉一笑:“來日方長,容後再敘。”
“妾身恭送太子妃。”
目送呂嫦安一行人等漸漸遠去,孫氏心中已然吃定:來日,那人定是一株探手可及的抓靠。一想到此處,她漸漸提整心氣兒,昂起了頭顱。
再坤寧宮暖閣內。
朱福剛從馬皇後手中接過一封尺書,又靜聽她幾句吩咐,轉身出了閣門。
此時,偌大個殿閣終算落得片刻清靜。馬皇後孤身背門而坐,麵上老淚縱橫,口中緩緩傾道出一番淒涼的話語:“雄英,我可憐的孫兒!皇祖母對不住你呀……可憐你這尚未經事的孩童,竟不知這偌大個皇宮,雖有數不盡的紅樓高閣,卻到處都深藏著吞金噬血的權謀……”言至於此,淚水早已打濕了她的衣襟。這百已半百的老人,平生初次哭得這般淒厲,“你若怪,就怪皇祖母一人吧……皇祖母不求你能明白我的苦衷,隻願你來生莫要投生我皇家來,隻管做個自在的尋常孩子。從今後,任你哭哭笑笑,肆意嬉鬧。你若有靈,就請保佑我大明從此少些腥風血雨吧……雄英,我的心頭肉啊……莫泣、莫怕,皇祖母很快就來保護你了……”至此,她已痛不欲聲。但見她突然按住胸口,一陣嗚咽。頃刻,一口鮮血噴濺而出,頓致麵前那盆香魂枝搖葉動,花染殘紅。
此番悲痛欲絕之狀著實令人黯然垂淚。至此,且聽一曲《朱樓夢引》,以述其心:
此生何解?傾耗我一腔心頭血。最怕香銷,奈何金枝玉葉一朝頃謝。
試問東君,渾似那日夢中春暉欲滅,複送何人,再入我朱樓宮闕?
言轉另一頭。片刻之後,坤寧門外。
遙見朱福搖擺而來,孫氏立馬提整衣衫,敬候宣令。竟不料,那朱福近得身來,卻朝其笑聲笑氣道:“孫夫人,皇後娘娘今日已感乏累,特命雜家傳話,請您先回府吧。”
“這……?”孫氏聽聞,眉頭頓皺,十分氣惱直溢到目間三分。
朱福見狀,當即橫眉立目相問:“瞧夫人這般形狀,可是有何不滿?”
聽聞此言,孫氏這才意識到竟無意露了心跡。於是,慌忙收整心氣兒,欠身之間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內侍莫要折煞妾身。妾身隻是自早起就漸感身子不適,正恐見了娘娘會令她老人家覺著晦氣。”
朱福笑問:“喲,看來今日請夫人來此,倒是娘娘思考不周了?”
孫氏畏首:“內侍真會笑,就算您給妾身渾身的膽子,妾身也不敢懷此心念不是?”
“既是如此,那得請夫人速回府去好生調養是好。”朱福言罷,又朝身後喚道,“馬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