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回。
話燕王妃出了坤寧門,匆匆離去。跪於丹墀下的孫氏分明窺見她連連拭淚,竟不曾瞧自個兒一眼。
加之朱福離去間,伺機回頭朝她暗投來一眼莫名之色,令其原本驚懸之心,更添萬分惶恐。
此時,頭頂上正是驕陽似火,軀殼裏卻是徹骨之寒,內外煎熬,又這般苦跪半晌,孫氏漸感旋地轉,神魂離舍。迷迷糊糊之中,竟聽聞有人喚她“姐姐”。抬頭望去,隻見一仙子打坤寧門內飄然而來,周遭裏香魂飄落,香風襲人。
孫氏不瞧則罷,細瞧而去,當即訝然失色——那仙子正是已故之人賈氏。
青白日,得見那般容顏,孫氏頓覺萬般驚悚。慌亂中,欲起身逃離,卻似被施了定身法,身不能動,口不能言,隻留得耳目尚算聰明。
卻那賈氏近身咫尺,淚眸含笑。緩緩繞著她,悠悠誦來一詞,書者題作《階下求》。
詞中道:
眾生初世本無求,卻把經年蓄成愁。才量身首長七尺,又怕人前矮一頭。昔時貧賤羨公卿,今朝富貴賴王侯。為爭高處待時飛,落得閑來不自由。
緊圖謀,勤叩頭,苦口謝恩義,鄙心記恨仇。可笑官家堂上婦、他人門前階下囚。階下求,階下求,伏首作清流,轉頭真下流!
詞中字字直抵孫氏心窩,句句直戳這婦人命門。
詩文尾聲時,又見賈氏朝她投來輕視一笑,隨即化作漫香魂朵,隨風而去。
此刻,孫氏腦海之中竟漸漸幻生出種種悲慘之象。當中不乏燕王妃生母張氏口鼻泣血,朝其探手的恨態;謝姨娘周身血肉模糊,蓬頭垢麵的慘相;婢女洪嫣浮屍湖畔,仰麵泣淚的悲狀……還有自家身子被縛於刑柱之上,千刀萬剮的苦相。
“孫夫人,孫夫人……?”
這一喚,頓使她醒過神來。矇矓中,竟見朱福立於丹墀上頭朝她投來一臉似笑非笑之態。於是她慌忙抬袖匆匆拭去額上冷汗,力收心神,回道:“哦……妾身在。”
“我您這是擱這兒愣得哪門子神兒呐?”
孫氏滿目慌張,回:“沒事……”
朱福盯其眉眼問道:“當真無事?”
孫氏苦笑:“無事。”
“既然無事,就委屈您耐住性子,好生候著吧。”
孫氏聽聞,忙問:“敢問公公,娘娘幾時召見?”
朱福反問:“這個本監如何得知?娘娘她忙得很,夫人今日又是這壓軸之人,恐是還得多候些時候也未可知。”他話音落時,抬手朝不遠處指去,“那位主子過後,就輪到您了。”
順著朱福所指的方向望去,隻見巷道上又一妃嬪緩緩行來,後頭緊隨兩位宮婢,一人手提食盒,一人為她撐著一把臘梅探春遮陽傘。
孫氏細瞧時,朱福已穩穩迎上前去,並朝其問安道:“給太子妃請安。”
沒錯,來者正是太子朱標之妻——呂嫦安。
“內侍切莫多禮。”觀聞起來,呂嫦安儀態頗為溫婉近人。
這一切,孫氏盡收耳目。
客套過後,朱福在前頭引路。直至這一行人等行至丹墀之下,孫氏倒很適時宜地開了口:“妾身給太子妃問安。”
呂嫦安聞聲住了腳,朝孫氏打量而去,卻側目問向朱福:“竟不知這位是哪家良人?”
朱福似笑非笑,回:“回呂嫦安,此乃魏國公府上三夫人孫氏。”
孫氏頓首,眨巴烏珠靜聽下言。
呂嫦安上下打量,略見思揣盤營,和言道:“平身吧。”
“這……”朱福佯作遲疑犯難。孫氏卻顯怯怯之態。
從二人神色之中,呂嫦安漸漸似有會意。而她卻刻意抬頭看了一眼當空高懸的日頭,轉睛之時,朝孫氏問道:“夫人可是初次進宮?”
“正是。”
“難怪……”呂嫦安一麵笑語,一麵探手相扶,“你且平身,稍後見過母後再跪不遲。”
其間,孫氏略顯遲疑之態。卻見朱福目送一絲令人難揣的悅色,不緊不慢地逢圓:“得,孫夫人幸蒙太子妃這般體恤,快快請起吧……”著,徑朝孫氏探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