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〇八回 嵩山寺苦命女得名 浮生殿幻世圖預言(2 / 3)

袁珙來至中殿,就是那智聰報的“浮生殿”。隻見那大殿高約四丈,寬近九丈。殿前石階左右各立兩座石燈,瓦是琉璃瓦,瓦上金光搖漾到處明灑灑;門是雕龍門,門上朱漆晶亮好似塗過琺;階是青磚階,階數上下九級如同完石數刀切;欄是玉雕欄,東西各五雕有遊龍戲鳳圖相接。遠觀時,知是佛殿卻似宮殿;近看處,是佛門也似宮門。

觀望間,來複已來至袁珙身旁。隻聽他問道:“此般廟宇,袁相士還是平生初見吧?”

袁珙點頭應:“如此構設,真可歎那吳道子之用心呐……”

二人步上殿前石階,忽聽見頭上群鳥爭鳴。抬頭望時,隻見一隊彩翎佛法僧正魚貫飛進殿門。此番景象著實看得二人如癡如醉。待這一僧一道跨至門前五步之外,竟被一座高約四尺的石壺擋了道。初看形製,本以為那石壺是用於焚香的爐鼎,可細看壺中之物才知那是誤判。

壺口外敞,從中豎起一段四尺來長、厚有四寸的奇石。那石乍看如同一段朽木,周身灰沉沉,也見斑斑鏽跡之色。石身上邊如同沉香久燥自裂,上端又似鬆柏皮表斷離剝落之態。

二人正看得出神,隻見那惠複住持自殿中出來相迎,並指著那石頭笑解道:“此石名為‘木變石’。據本寺曆代住持相傳,本是六百年前時任大周同平章事的崔玄暐奉武後之命為其選做無字碑的石料,寓意‘萬世不朽’。”

袁珙不明來由,因而問道:“可為何這石料卻被立到了此處?”

惠複解:“武後見這奇石,起初十分喜歡。但後來有人進言若以這木變之石立做無字碑,恐有‘朽木難琢’之意,隻怕會為此碑無文作了誤解,反成後人笑柄,因而棄之未用。後來這石頭幾經輾轉,被那畫聖吳道子運至寺中,便立在了此處。”

袁珙笑:“想來那崔玄暐為武後選得此石做碑,難沒有此意呀……”

來複點頭笑道:“是啊……僅憑他後來發動神龍政變迫使武後退位一事來看,就足見其心了。”

袁珙和那惠複住持雙雙點頭會心一笑。隨後,三人一行進了那“浮生殿”內。

進得殿來,隻見這殿自西向東立有九根朱楹,縱深共有四排。立於門內,隻聞頭上雀鳥聲聲,引得袁珙不由得抬頭仰望而去。隻見那穹頂上漆紅一片,畫的是朵朵蓮花,花姿花影,若隱若現,若有若無。如同前殿——正中亦有一藻井,直徑約六尺,深約二尺,正中繪有臥佛入夢象,周遭繪的是思、飛、坐、立、行五種形態的雙瞳妙聲鳥。

藻井四邊垂下八根六尺長的鏈子,下端齊吊著一個以漆了金的鐵線織就的窠巢。那些自殿外飛來的佛法僧有的正集於巢中竊竊私語,有的正立在巢邊引頸啄食,還有的正繞著那巢盤旋歡歌。如此景象卻也招引來了凡鳥湊趣——就在那鳥巢的北沿上,不知何年飛來的一隻燕子在那上頭築了一隻泥窩,還時而探頭探腦呢喃兩聲,大有“鳩占鵲巢而躍躍欲試”之勢。

然而,這二人順著大殿的牆壁環顧了一周,卻未見一點壁畫的影子。

正值好奇之時,惠複住持引著他們進了大殿右側的禪房。

進門時,隻見席應真和宗泐等人正圍坐在一張楠木桌上飲著茶水。慧聰正立於一旁嫻熟地為眾人奉著剛泡好的香茶,他那師弟智聰則立於一旁候著,以便為眾人做個支應。然其目光卻一直追著師兄的動作與那張俊臉,觀望間,眼裏竟隱隱現出一絲癡意。

三人步至茶桌前,就著空位落了座。此時,蕭氏正懷抱那嬰兒坐在袁珙鄰座。於是,他再次打量孩子一眼,朝蕭氏問道:“這東西睡下了?”

“嗯。”蕭氏的臉在孩子的額上輕輕貼過,喜滋滋回,“想是餓了有些時候了,剛剛喂了幾匙米湯便安然睡著了。”

對麵的姚廣孝笑:“如袁道友所言,這孩子果真是個千金之身。”

來複笑:“袁道友相人之術,真是古今少有。”

袁珙自謙:“哪裏?哪裏……”

這時,蕭氏另一側的景清向眾僧道開口道:“難得今日高人齊聚,還請諸位為女賜個名諱。”

席應真道:“貧道以為,此女絕境之中得季潭大師搭救,也算這女護航之師,這名諱理當由大師來取。”

眾人目光齊聚宗泐身上。那宗泐一臉榮光,慈笑道:“席老道長年紀最長,壽愈高者賜名,這孩子後福才會越旺。不過,貧僧倒是已為其斟酌了一個乳名……”

蕭氏急問:“是何乳名,大師來一聽。”

宗泐朝那孩子繈褓之外的錦襴一指,:“請看。貧僧路遇這孩兒時,正是這繡了經旨的錦襴保全了其性命。貧僧以為,這乳名就喚作‘妙錦’如何?”

蕭氏聽著更美了,盈盈道:“大師取的名字,不光好聽,還有深寓呢!”

眾人相繼讚這乳名取得妙,宗泐朝一旁的席應真催促:“席老道尊,該您了。”

席應真捋著長須尋思了片刻,向眾人道來:“貧道以為叫作‘曼殊’如何?”

來複道:“曼殊?這名字像是借了文殊菩薩俗家名諱。”

“不錯。貧道若未記錯,那文殊菩薩本出身於西方婆羅門氏,名喚‘曼殊師利’,可是如此?”

“正是。”來複回。

“那兩位大師當知這名字在我中土譯作何名?”

宗泐道:“‘妙德’抑或‘妙吉祥’。”

席應真會心一笑,:“季潭大師為其所取乳名既重了此中一個‘妙’字,倒不如再於菩薩本名中借用‘曼殊’二字為諱,豈不相得益彰?”著,目光轉向袁珙,“如此一來,又與廷玉那‘此女他日必是女中聖賢’之預言不謀而合。”

此言一出,在場者個個稱妙。

其後,袁珙又為此名作了一點改動,將那“殊”字中的“歹”部改作了“女”部。

至此,那女便有了一個立身的稱謂:景曼姝,乳名“妙錦”。

眾人悠哉樂哉品夠了香茗,宗泐又向惠複住持道出了一個疑問,大致是“聽聞該寺三殿皆有吳道子的壁畫,可為何卻未在此殿見到”。惠複住持並未多做詳解,而是引著席應真、宗泐、來複、姚廣孝、袁珙五人起身步至了這禪房北牆處,此牆乃是一道石壁,壁上雕琢出一幅詩文,文題大如米鬥,並非是禪堂常用的“淨”、“禪”、“覺”、“悟”四字,而是一個鬥大的“曌”字。

在場者皆知,這本是大唐武後為自己所造諱字,音意皆同於“照”。按拆字之法應為“日月當空曌”,然今出現在這寺廟之中,難不會有“明時空”之。隻,這“曌”字之下還題詩一首:

莫怪迷途道難尋,隻緣身陷亂紅塵。

待到錐心徹明日,洞穿絕壁是空門。

畫中落款為:乾元乙亥春初,凡僧“悟道子”題門醒世。

是“題門”,卻未見門。

五人個個疑惑不解時,那惠複住持輕輕推了一下眼前的石壁,隻見其竟然向內轉去,在眾人眼前亮出了偌大個石室,靠牆的石案上蓮燈跳躍。

眾人入得石室後,惠複住持回身關了那石門,就在那門與石牆合縫之時,隻見室頂頓時出現了諸多拳大的孔洞,那孔洞均按矩陣排列,縱數有一十二行,橫數有二十三列——如此計算總數當有二百七十六個,孔中俱有一盞長明燈。然,右起第一列內,前六個孔內燈火已消,僅存餘後六燈尚明。

這般情形,看得在場者個個瞠目結舌。待惠複住持引著眾人朝北側石壁望去,隻見滿壁彩繪躍然浮現於其上。那畫中自下而上繪的是十萬眾生麵朝海中山嶽,上方九祥雲拱坐一眾神佛。畫麵右上方赫然題首五個蒼勁的大字——《推背幻世圖》,下方題有了一讖一頌。來複舉目讀來,

讖曰:

草頭火腳,宮闕灰飛。

家中有鳥,郊外有尼。

頌曰:

羽滿高飛日,爭妍有李花。

真龍遊四海,方外是吾家。

景清滿目疑惑道:“晚輩才疏學淺,且不知這詩讖當作何解?”

席應真笑眯眯地道來:“這詩讖乃出自於一部名喚《推背圖》的預言奇書,是六百年前大唐相士袁罡與星象官李淳風所著。至於何解,還須問那袁罡的後人才是。”他言語間已指向了袁珙,眾人麵麵相覷,轉頭將目光都聚在袁珙身上。

袁珙聽聞,一笑:“席老道尊,這可為難我了……那《推背圖》固然出自本家先祖之手不假,然而卻未留傳拆解之言……”

“這……”

眾人皆感遺憾時,又聽袁珙道來:“不過,貧道以為這預言暗示之事應是不遠矣。”

姚廣孝問:“不知袁道友何出此言?”

袁珙解釋:“眼前畫中這一詩讖乃是《推背圖》中第二十八象預言,那第二十七象之不久前已經應驗。”

姚廣孝一臉驚奇道:“哦?袁道友何不來一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