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〇七回 子午道中聖僧救女 絕塵台下怪道識人(3 / 3)

剛才那誇讚正是這僧人所言。

見階下老道人與其拾級而來,袁珙連忙朝二人拱手喧迎而去,景清夫婦緊隨其後步下石階相迎。

隻聽那袁珙朝老道爽朗笑道:“席老道尊,廷玉這廂有禮啦……十年未見,道尊這身子骨可曾安好?”

五人在那石階中途的緩台上住了腳,雖多是素昧平生,但笑視之間都相互施了禮術。隻聞那老道人慈目含笑,衝著袁珙調侃:“不負你當年所言,老道我果真平安活到八十了!”言畢,又與那袁珙爽性大笑起來。

隨後,隻見那僧人朝袁珙主動拱手逢迎:“想必這位道兄便是那名滿下的‘目神人’袁居士?”

袁珙聞聲轉頭著胡須朝其上下打量起來。隻聽那老道人引見:“這是本道的隔門弟子。”

那僧人欠身自報家門道:“僧姚廣孝,法號道衍,姑蘇人士。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這姚廣孝本以為一番寒喧亦能換來對方同樣的回應,卻不料那袁珙指指點點地驚歎道:“是何異僧!目成三角,形如病虎,性必嗜殺,他朝必是那劉秉忠之輩也!”

在場者皆知,那“劉秉忠”本是前朝政客,其生前大功名垂當下。故而,聽聞袁珙這般讚歎,眾人皆定了神色,轉頭又朝那姚廣孝細視而去。

這話聽得姚廣孝心中大悅,縱然再作佯裝,也難免喜形於色。隻見他遜言還笑道:“道友謬讚,貧僧惶恐!”

“噯……和尚莫作謙卑。貧道如未錯,如今早已入朝了?”

姚廣孝大驚,與那老道人瞬息對視後朝袁珙回應:“道兄果然神人也!僧現於京中善世院謀得一席僧位,現已五載有餘。”

他口中那“善世院”本是朱元璋經管下佛事,於禮部之下所設的僧署,自開國以來,已幾易其名。

二人對話,聽得那蕭氏將信將疑,暗磓了景清一肘,私語到:“這道人真有那般神通?”

守著旁人,景清生怕失了禮術,微微搖頭示意其莫要多言。可蕭氏那話卻落進了袁珙的耳朵,於是他轉頭看向蕭氏,卻指著姚廣孝大笑:“方才可聽聞這和尚本是姑蘇人士?然其言語中分明聞得幾絲金陵口音,如此言辭習氣,豈是一日之果?”

袁珙這一,引得那僧、道、儒三人豁然大笑。姚廣孝佩服得五體投地,進而恭維道:“袁道友神目如炬,心細如塵,貧僧今日算是開了眼界呀!”

袁珙捋了胡子大笑“和尚過講。”旋即,轉頭引了景清夫婦,向二人興然抬舉那道者:“來來來!貧道為這夫妻引見一下。這位尊者乃姑蘇靈應宮子陽子真人,那名動元明兩朝的‘再世李耳’席應真便是此翁。”

席應真指點著袁珙的腦門,搖頭笑道:“你呀……盡為貧道扣那通的冠冕……”

景清滿臉榮幸之色,連忙拱手作拜:“真寧後生景清攜賤內拜過真人。”

蕭氏扣腹欠身,施禮笑:“女子蕭氏見過尊長。”

席應真回:“切莫拘禮。既是廷玉之交,隻作自家父兄相待就是。”

這話聽得蕭氏頓時丟了客套,一步便跨到了席應真身邊,攙過他的臂彎,盈盈笑:“拘泥了半晌,還是與您老的言語來得自在些,以後我就稱您道爺爺了?”

“娘子……”景清扯了蕭氏衣袖,低語道:“休要無禮。”

席應真朝景清擺手阻攔道:“唉……無礙的。你娘子爽然隨性,甚合老道人心意。”言畢,席應真開懷朗笑起來。

蕭氏不解地問:“道爺爺,我就不明白——您身居道觀,怎會收得這位佛門弟子為徒?”

這話聽得那僧、道、儒四人一怔,卻隻聞那袁珙大笑:“這也是貧道不解之處啊。早年聽聞,道尊門下曾有二徒,一徒陳理,即是那陳友諒之子;二徒陸嗣源,乃道尊外孫?”

席應真含笑點頭回應:“廷玉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貧道弟子實有三位,今日所見這道衍,乃是我三十年前所收投門弟子。至於方才所那兩個徒,皆是入門而未入道,見修而未見果呀。”

“哦?如此一,那二徒?……”袁珙引著席應真等人拾級上行,靜聽其述。

“十五年前,蒙當今聖上垂信,將那陳友諒之子送我門中教化。然其聞道數載,難專其性,八年前被聖上下旨放逐高麗。至於貧道那兒徒,也就是我那外孫陸嗣源,自幼常伴貧道左右,非但無心向道,倒是對佛法甚為癡心,況其生來襲了其祖上所好,精於茶術……故十年前辭我道門而去,奔了杭州靈隱寺拜於見心法師門下,成了一茶僧。”言到此處,他釋懷大笑,輕拍姚廣孝的臂彎,“如今,得承貧道一生授術者隻有這沙門子弟呀。”

“道尊這真傳弟子自佛門而來,而那佛門有僧又是自道尊門下而往……如此緣法倒也不失為一樁趣談呐……”

“廷玉所言極是。”

二人話題至此,忽聞寺門中傳來一聲朗笑,隨之便是一席依境附會的七言詩語:

我坐禪來你修真,你家正對我家門。

你我若非同歸路,怎見門前往來人?

眾人望去,隻見寺門中正步出三位僧人。一僧為老者,年約六十有餘,高七尺,一身瘦骨,內著一件茶褐色交領大袖僧袍。袍外,一席碧色金襴袈裟繞身而來,圍至左肩頭扣結一塊白玉跋遮那。右手扣握著一杆觀音塵,左手撫著那塵端的雪絛緩緩行來——如此扮相,應為僧官儀容。

身後左邊那僧年歲次之,三十有餘,體態健碩,內著一領海青,肩披紅色玉環金鉤銜扣的袈裟,這穿著應是住持身份。與他並行那僧人年紀最輕,看樣子不足三十,眉目清秀,身骨清峻,一身灰藍色寬袖褊衫,腰間圍一靛青色打褶的斷俗,繞了一根黃色垂絛腰繩束於其上,毋庸置疑,這本是一侍僧。

三人一出寺門便迂轉至那蓮池左側的石徑相迎而來。

為首的老僧人合掌笑迎道:“席老道尊,久違了!”

席應真笑語回應:“見心大師,時隔三秋,如隔三世啊!”

見心大師,本名“來複”,十年前經當時中書省參知政事胡惟庸引薦,以“江南有道浮圖”之名被征召至金陵法,一時間名動江浙,並因此而受朱元璋賞識,擢提為杭州靈隱寺住持,京中善世院左覺義,參與國家佛事。

來複與席應真相見,免不了諸多客套和寒暄,言辭中向來者引見了兩名隨行僧人。從其口中得知,那中年和尚法號“惠複”,俗名楊行祥,河南鈞州白沙裏人士,是這嵩山寺住持。近年與那來複交從甚密。至於那青年和尚,法號“惠聰”,正是那席應真的外孫陸嗣源,族係大唐茶聖陸羽二十九世孫,現為來複座下侍者,兼顧於杭州西湖龍井寺,當時稱延恩衍慶寺的貢茶主事僧。

待寺前這八人中初見的都相互引介算是初識,來複便伴同席應真一幹人等在那應祥住持的引領下,繞開那“絕塵台”進了寺門。隻這寺果真不同凡響,一門之內竟然別有洞。舉目望去,隻見院內東西兩側各是一行廣玉蘭,樹上華葉疊翠,榮光熠熠,枝端蘭朵猶如雪蓮乍放,香遠溢清,引得蜂圍蝶陣。

院落正中,是一條由五色黃河石石卵鋪就而成的行道,一直延伸至前殿。那殿高有五丈,寬過九丈,石座石圍,紅柱紅門。鬥拱重簷上坐獸銜鈴,簷下旋子上繪有描金的“八部龍”。殿前匾額上赫然書有“極樂殿”三個大字,下方殿門左右各附一聯:

造十善業果,化育永世慧根;

飲八功德水,普澤無疆淨土。

欲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