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2)

“來世,如果可以,我會循著這條天河,到西海來找你。”

牽牛死裏逃生——巫羅留下的牛皮保護了他和兩個孩子。可是冰夷留下的這條無盡河流,隔斷了去路。成為我和他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牽牛站在對岸,殷殷地望著我,肩上橫著一根扁擔,挑著一兒一女。

我淡然道:“你還是回去吧,就當我死了。回去好好地種田,養大孩子。”我沒有騙他,在這場洪水中,死去的人是我。雖然天孫是在巫羅的藥香中長大,可是她的靈魂終究也會枯萎。

牽牛不肯,執拗地守在天河對岸,年複一年。我淚落闌珊,白發如雨飛揚。

還是赤鬆子看不過去,就去跟西王母說。後來日子長了,牽牛的執著打動了越來越多的神仙。他在那裏守著,成為了天界的一景。連雲華夫人都忍不住去提議了。

祖母終於說:“弄幾隻喜鵲來,每年一天,搭座橋讓他們夫妻見見麵好了。”

我去謝恩的時候,大家都圍上來,恭喜我。我客氣地敷衍著。可是祖母並不是那麼容易開恩的,她同時又數落了我一遍,說天界從來沒有出過我這樣胡鬧的天孫,一定要好好懲戒以儆效尤。

北荒的從極淵沒有了,她命人把玄室裏我用過的織機重新搬出來,命令我從此守在寒冷的天河邊,用河水織布。除了與牽牛見麵的時候,永遠不準停下來,直到把天河水織完為止。

舀一瓢寒冷如冰的水,紡成細滑的線,亮亮的。織成細密的布匹,映著天河淡淡的水光,從織布機上流淌下來,再流回天河裏麵,融入莽莽波濤,無影無蹤。我知道,我是不可能把天河水織完的。天孫的生命是永恒的,那麼這種徒勞的操作也就成為永恒。織女在天河邊的守候也成為永恒。

其實這有什麼,如果沒有那支箭、沒有羽衣、沒有冰夷,什麼也沒有發生過,我還是玄室中日日操勞的織女。這兩種生活沒有太大區別。織作是我最重要而崇高的本分;而守候,是我不能解脫的宿命。

隻是我的織錦不會再去裝飾天邊的晚霞,它們柔順如宿命,融在冰夷留下的天河裏麵。浪花茫茫,我注視、沉思,去體味那種恬靜與孤寂,不知過了多少年。

而冰夷在下麵的世界裏漂流,生生世世,不知過了多少輪回,也是萬劫不複的命運。當他仰起頭來,看見天上這道瑰麗的天河,心裏想到的又是什麼?許多個輪回過去,他是否還記得那一句“我會循著這條天河,到西海來找你”的話呢?我已然心甘情願,情願生生世世都等不到他。或許等到等不到,都沒有太大意義。

我隻聽見九天的風,唏噓如語;冰河的水,長歌如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