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府地處湖廣,冬日雖然濕冷卻鮮少有雪。
今年卻反常,入冬後接連下了好幾場雪。
先前的宿雪未消,新雪又開始簌簌飄落,被朔風卷到半空,呼嘯著打旋兒。
雪霰子撲打在白府緊閉的大門上,然後無力地落在青磚地上,漸漸在府門口又積起一寸多厚。
白府後宅,白鹿靠坐在床頭,嗆了冰水的喉嚨生疼,腦袋也持續脹痛,不太清明。
她想不通,自己明明是被人一劍穿心刺死當場,為何再睜眼竟變成白府落水的大姑娘白鹿。
“大姑娘,該吃藥了。”
繼母許氏派來的郭嬤嬤站在床邊,端著藥碗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語氣冰冷。
聞著一陣陣飄來濃鬱的曼陀羅花氣味,白鹿厭惡地闔上眼睛。
這分量下得之重,怕是連熊都能迷暈。
郭嬤嬤是奉夫人之命來的,原以為是個輕省差事,沒想到平時逆來順受的大姑娘今日竟如此硬氣,語氣越發不善:“昨日園子裏的事兒,的確是表少爺吃了酒鬧的烏龍,大姑娘雖說不幸落水,好在婆子們救得及時,並無大礙。
“老奴鬥膽說句僭越的話,到底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兒,夫人也已經罰表少爺閉門思過,大姑娘也就得饒人處且饒人,抬抬手放過去算了。名聲那種東西,表少爺從未在乎過,若是鬧將開來,最終受損的還不是大姑娘您的清譽?”
白鹿被她說得愈發頭痛,卻還是輕易抓到了對方話語中的破綻,眼皮抬也不抬地反擊:“郭嬤嬤這話當真好笑,既然是表哥吃醉酒不小心把我推落湖中,即便傳揚開來,於誰的名聲有礙?又損了誰的清譽?”
郭嬤嬤被反問得無言以對,沒想到平日性子最軟的大姑娘一旦固執起來,竟然會這麼難搞。
不過想來也是,表少爺可是遠近聞名的浪蕩公子,經史子集樣樣稀鬆,吃喝嫖賭卻無一不精,一年到頭住在青樓楚館的日子比在家還多。
那日他喝了不少酒,也不知被哪個挨千刀的下人教唆,把大姑娘堵在湖心亭意圖輕薄,以為這樣便能求娶回家。
但凡是個好人家的姑娘,都受不了這樣的折辱,更不要說大姑娘這個永州府出名的美人兒了。
隻是大家都沒想到,平日三針紮不出一聲疼的大姑娘,竟然有膽子投湖自盡。
好在人被救回來了,不然……
郭嬤嬤心裏清楚,這事兒絕不能拖到老爺回來。
她的語氣又強硬了幾分道:“姑娘還是先趁熱喝藥吧。”
“你有功夫一天三頓地來勸我吃藥,倒不如給我送些銀絲炭來,這麼冷的天兒,屋裏連個炭盆兒都沒有,別說是我這剛落水的人,就是好端端的人也受不住。”
“大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覺得夫人苛待了姑娘?”郭嬤嬤聞言雙目瞪得渾圓,也難為她是怎麼撐起滿是褶子的上眼皮,“俗話說得好,生恩不如養恩大,夫人過門的時候,大姑娘才剛滿周歲,這麼多年下來,夫人對您可以說是視如己出,連老爺都多次稱讚夫人賢良,這樣的情誼,跟親娘又有什麼分別?
“更何況,如今並非夫人扣著銀絲炭不發,不過是這些日子一直下雪,官道都堵了,城外的炭車都進不來,如今府裏誰都沒得用,大姑娘且等幾日吧。”
“我讓你給我送點銀絲炭來,府上沒有就說沒有,扯那麼多有的沒的做什麼?”白鹿突然抬眼看向郭嬤嬤,“你故意曲解我的意思,難道是想趁機離間我與母親的感情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