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有史家之此評價,作為遊俠的追求,也足以。
而那時,孫道的一席話,便又是對他的一當頭棒喝。
他張柬之孤身一人,可以浪跡江湖,成為一個世人敬仰的俠客,他手下的那幫人不行!他們有家,有父母有妻子甚至還有兒女,他們在襄州城內,或多或少都有著牽掛;一句難聽的話,他們不可能做小混混做一輩子!
所以,最後張柬之選擇安頓好他們,帶著這隻身一人的大塊頭鐵牛一起,來投奔李承道與孫道——他始終認為,李承道對於自己,是存了招攬興致的。
然而直到來了長安,在等待了許久才得以見著孫道之後,張柬之才又發覺,掌握了襄州的地下勢力後,他不由間已經開始自滿了。即使他本人沒有發覺,他的屬下們也沒有發覺——孫道拒絕了自己與鐵牛追隨他主子的暗示。
孫道那個人,憑張柬之十數年周遊於各類各色人群而練就的毒辣眼光來看,在這方麵,還不至於擔心自己搶了他風頭而私下裏拒絕自己,否則自己也不會將他當做自己的朋友。不過,這並不妨礙著,孫道,或者說是李承道,真真切切地不需要自己。
他們在襄州時找著自己,更多的也許是給予自己一些提示,在當頭一棒之後。
而正是想通了這些,在孫道的一係列選擇題的思想轟炸之後,張柬之才答應下來,孫道那關於尋找理性與感性答案的請求。
這也是張柬之現在開始發愁的原因。
是的,他後悔了。
終究還是年少輕狂,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自己張柬之對你們沒有用處,卻也不代表著自己沒有其他事可做。熱臉貼了冷屁股,任誰經曆了心中都是有些不舒坦,何況張柬之是那種豪爽的性子。
可惜他再怎麼不情願,他都已經答應了下來。當時的頭腦一昏,把孫道給予自己的請求接受下來,如今再想著推脫掉,已然是不大現實。
正如史家評價,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
張柬之已經答應下來,自詡身為遊俠的他,就沒有在拒絕的理由;再者,孫道的請求並沒有傷天害理,於他張柬之也有些好處。
再有就是,昨天孫道命人送來的那張憑證,可以在“夢之友”透支到其三分之一價值的資金的憑證,去驗證後便可以使用。
“夢之友”張柬之聽說過,是一家才開業不久的玩偶鋪子,東市西市各有一家,聽說長安城四角的偏僻小市裏,也有一家分鋪。
張柬之不是傻瓜,所以他由此便可以看出來,對自己孫道是給予相當大的信任的,也是抱有極大的希望。
可單是若此,即是要求他拋卻幼時的俠客夢想,拋卻謳歌青春的十年瘋狂,從年少二十時瘋狂的無悔追求,直接跳躍到三十而立甚至是知天命的五十年歲,張柬之仍舊是有著些許的不舍。
不恰當的比喻,就是富家子弟在年少時不喜學堂更愛青樓,而貧家子弟羨慕他們可以讀書識字一樣。現在的張柬之,既是富家少爺,也是貧家的三無少年。
所以,愁;舉杯消愁,愁更愁。
至於那一邊,高頭大馬的鐵牛,隻是在那邊默默的看著,不管不問——熟悉少年主子的性子,他已經看到了他的選擇——如若不是潛意識裏已經選擇了走那無禮孫道給自家主子指的那條路,自家主子也就沒有了發愁的必要,留下那憑證遠走高飛便是。此刻的他,需要的僅僅是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無所謂多大的道理。
此情此景,與當年他在逍遙自在與統一地下勢力之間的選擇差不多一般模樣。
他將一切都看在了眼中,卻無話可說。因為自己是軍人,而此時的少年主子也是半個俠客;憧憬著遊俠的少年,並非都是無知天真。兩者有本質的區別。
就當做是遊曆天下吧!
少年突地將手中的酒壺扔到窗下還無人走過的街道,隨後抓起手邊的憑證,縱身一躍,便是直接從窗口跳下去。
不管不顧路人與店中人的驚異與恐懼,少年仰天長嘯一陣,而後往著那家“夢之友”的方向去了……
而時至黃昏,家門前,黃昏的日光下,秦瓊目送著嫡長公主與孫道的兩個妹妹逐漸消失在視野盡頭,符合禮儀的淡淡微笑下,心中著實有一種皇家無情又有情的複雜感受。
結合起來當年發生的一切,對於那位逐漸老矣的帝皇,秦瓊著實是無法輕易的加以評判,盡管對此幾乎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判斷。
便如他不知道,將這位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嫡長公主牽扯進來,究竟是好是壞一樣。
一麵是伯家堂兄,一麵是母親兄長,這個所謂鍛煉的小事,便足以毀掉、斷掉許多人的未來;而他竟然舍得下手,難道是因為時間不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