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種媒體之中,空話、套話滿天飛,動則祖國、人民、世界、夢想,宏大得無邊無際,也就難以走近人心;而在新聞中,隻有事件,隻有對與錯、黑與白、好與壞,卻沒有複雜的中間地帶尤其是沒有“人”,新聞成了難以觸摸的展品,而傳媒人,則時常如牆頭草順風倒,或仰視或俯視,很難獨自站立獨立思考;正是當時大量存在的這種現狀,讓自己與同仁,拿出“說人話,關注人,像個人”這九個字提醒自己。
十幾年過去,在進步,也在退步;有人在堅持,周遭也在變化,相當多的傳媒與傳媒人,成為這九個字的同行者。雖然在很多情況下,空洞的套話依然存在,但你必須相信,改變是艱難和緩慢的,然而畢竟在變。
2008年,我四十歲,這是一個奇怪的年齡。向過去看看,抓得住青春的尾巴;向前看,終點依稀可見。而對於人生來說,再鼓起勇氣,還有新的高度可邁進,想放棄,也就麻木中順坡而下。人到中年,總該重新打量一下,是就這樣了吧,還是要再出發一次?
於是,那一年,我送給了自己十二個字:捍衛常識、建設理性、尋找信仰。
我當然知道,這十二個字不隻屬於自己,實現起來,可比十幾年前的九個字難多了,但值得用自己的下半輩子去為此努力。當然,對於中國來說,這時間可能更長。
五
常識,從不複雜,因為它是常識。然而回望曆史,捍衛常識可真不易,不知有多少人為此丟掉生命。比如“文革”中的很多英雄,不過是說出了常識,卻在顛覆真理的時代大逆不道,被迫成了英雄。
很幸運,那個時代過去了,可不意味著常識被輕鬆地捍衛。
最近一段時間,媒體、專家、民眾都在呼籲講真話,並坦承講真話的不易,這就很耐人尋味。真話的反麵,不僅有假話,還有大量的空話、套話與為自己利益脫口而出的奉承話。大家之所以不說真話,是怕有人不愛聽,對自己不利,歸根結底,是“利”字在作怪。曾經以為,長江後浪推前浪,年輕人會改變一切,可突然發現,在現實的壓力下,現在的弟弟妹妹也能很自然地使用這套話語。一想也沒辦法,爺爺爸爸都這樣,你能指望孩子們脫胎換骨嗎?畢竟還要相信遺傳。而實際上,並不是大家不知道真話是什麼,可長此以往,常識也就在人群中退避三舍了。
記得到《新聞1+1》之後,有人采訪我:“做一個新聞評論員,最重要的是不是要特有思想?”我樂了,“思想並不是最重要的,它就像真理一樣簡單,並沒有多到滿地都是的地步,好的思想也如此,做一個新聞評論員,最重要的是敏銳、勇氣和方向感。缺了這三樣,你毫無價值;而這三樣,我想都與常識有關。我們需要的,並不是努力地去發明常識,而是捍衛常識。”
1+1=2,這多簡單。沒壓力的情況下,誰都知道,但環境稍有改變,1+1=3會得到好處,都不要說堅持1+1=2者會受懲罰,僅僅是有利可圖,就會在一瞬間,讓相當多的人臉不紅心不跳地脫口而出“1+1=3”。
這就是現狀,所以,今天捍衛常識,其實,是在捍衛未來。隻要假話、空話、套話占據上風,時代的前景就不明朗,我們的命運就隨時可能被逆轉。所以,捍衛常識,也是在捍衛自己。
六
理性不被建設起來,大國的“大”字,很難名符其實。
理性很難,因為它意味著克製,一個個體如此,一個執政黨如此,一個國家民族同樣如此。
生活中的很多人和事,不管讓我憤怒還是感動,我是否可以理性地去麵對?而宣泄或放縱,過把癮就死,似乎是一種生活態度,其實充滿危險。
作為一個執政黨,是否可以在告別革命之後,真正地理性執政,而不是依然用革命的思路,來處理現實中的矛盾?是否可以理性地克製由於目標美好而放鬆過程的混亂與不堪?是否可以真的依法治國,克製人治的衝動?是否可以麵對不同甚至刺耳的聲音都可以包容和聆聽,讓自己處於監督之下?這都是理性該到達的地方。
而對於一個國家來說,同樣如此,世界從來不簡單,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笑容裏有刺刀,辱罵後還有鮮花,如若不能克製,不能理性地來麵對,那這個世界將變得更混亂,更沒有指望,當然,所謂大國崛起,也終究是夢。
理性,無論對個人,對執政黨,對國家民族性格,都不一定那麼舒服,不像放縱情感那樣一時間過癮,但正是這種不舒服,才是它最寶貴之處,讓激情與夢想奔騰在安全的河道裏,而不是毀滅一切。
七
信仰太大了,大到無邊無際難以描述,可時常又小得非常具體,心裏沒有它,就會覺得空空落落,對個人對社會都是如此。有信仰,就會有敬畏,就會有變好的衝動與行動,就會有自覺對惡的克製,個體與社會就會美好一些。當然,我必須再次強調,在中國,這信仰可不一定與宗教有關,但一定與我們內心的充實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