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善堂記
兄子貞聰明剛果足以有為使能致力於學亦可以取一第見用於時幼年予嚐攜之出外讀書粗知句讀不幸予父兄相繼淪喪不勝公私之叢委乃棄其業而總理家政性勤稼穡知天時地利雖老於農圃者有所不逮早起而晏眠糞多而力勤嵗之所獲率倍鄰壤裏族遊惰者興起皆知以勤生力穡為事盜竊由是少熄予嚐賦詩貽之有阿鹹也解作農師之句觀者皆以為然晩以食指頗繁故居不足以容改築於其東有堂可以供賔祭有室可以備棲息簷阿崇峻廉隅整飭有足觀者別築書屋數楹延師以教子孫課農之餘偃仰其間時取古書翻閱粗識大義雜植花卉於庭每到開時輒為予置酒延賔以為樂酒酣成詩率有竒氣觀其襟度如此亦足以有為顧乃使之老於農圃而不自知此則予失教之罪也堂成之初舉酒為夀而請名於予懇求一言以為訓因扁之曰積善堂且進諸子於前而詔之曰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夫所謂積者豈一朝一夕之故哉葢自祖宗至於子孫無不善之人自幼小至於終身無不善之事自念慮之微至於事為之著不敢以不善之心介乎其間夫是為之積行之巳誠積之既乆則其世澤流衍洋溢豈可以一二世計哉昔後稷躬親稼穡受封於邰千百餘年至文王受命以有天下卜世卜年卒過其厯視夏商為獨長此無他世積忠厚故也周人世守以為家法故伯禽撫封於魯而周公之所以教之者不越君子忠厚之道其言具載論語故能與國同休至於乆而後失之逮今子孫蔓延天下不可數計而乃知古今人同家國理一其所以廢興存亡容有異乎哉予家自先世以來素以忠厚聞於鄉予先君中憲大夫先妣太恭人其存心製行又汝輩之所習見故能致有今日予竊一第以為官汝輩受一廛以為氓門閭粗改其舊豈偶然之故哉第恐子孫狃於宴安不知持盈守成之道或有狥利以忘義剝人以豐己者出於其間世澤之延促未可知也庸書此以為訓其詳具在六經子史取而觀之當自見矣何俟區區之言耶故曰與治同道罔不興與亂同事罔不亡又曰積徳百年其後必昌斯言豈我誣哉
息庵記
偶感異夢遇異人得荒山數畝形勢為頗異穴其地得異壤焉命工為予營一壽壙壙成築室數楹於其側以為遊憩之地自扁之曰息庵莊子曰造化勞我以生逸我以老息我以死世皆以為曠達名庵之意葢取諸此然稽之字書息訓止訓生葢造化之於物也生則必止止則複生通古今為一息此乃萬化之機軸學者不可以不知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夫能矜持於少壯者鮮不失之於遲莫予生七十有一矣來日能幾何哉要當戰兢惕勵體天之行深思平生之過而改之不以老耄而自逸庶幾無愧於心異時得安於地下雖歴萬載猶有生氣否則腐同草木而已矣奚貴於息哉故曰存吾順事沒吾寜也庸書此以自警並以詔夫後人
郎川潘氏義塚記
天下四方者男子之所有事也然多拘於勢分不肯以有為其或勢分非所拘無所為而為者其為善之心誠矣不然則亦有為而為至無所為而止矣而何有於義哉正徳戊辰江南嵗大祲建平尤甚次年春複大疫餓莩相藉僵屍載途諉之者曰發粟賑饑掩骼埋胔國家事也守令責也吾何與獨吾潘君時英素知尚義周貧恤匱不遺餘力有司嚐奉詔旌為義官及此目擊其事而寢食不安乃設粥以飼餓者施藥以療病者多所全活其有輾轉溝壑率罹鳶鴟螻蟻之慘者為義塚城北度田六畝鑿為深壙號於眾曰有能負一屍以埋者與穀若幹就食之徒爭相負入壙而埋之不下數千人又具酒食以時祀之於是死有歸生有養一舉而兩得巡按禦史北平劉公以禮獎勸且路收二餒童付之歎曰有司得如潘某者數人則江南之民我無患矣乃為立碑於按治所以紀其事因以為守令之不職者愧邑之慕義者又恐時移事改夷為平原相與謀議立石塚側以垂諸乆而求記於予予惟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是心也固眾人之所同有也奈何世變日下殘忍者多雖可為如守令亦置民瘼於度外顧時英者閭閻中一齊民耳乃能推其所有於饑饉疫癘之餘使鄉之生死均受其惠如此非有所不忍無所為而不以勢分拘者其能然乎朱子曰一命之士苟存心於愛物於民必有所濟故陳堯叟為糜食餓汲長孺開倉賑饑富鄭公活流民於青州範文正公複流亡於浙西民到於今稱之使時英沾一命之寄則其所濟當不止此嚐聞之殷仲堪葬漂流之棺郭元振助五世之葬後皆獲報於身而並及其子若時英之隂徳雖非有為而為然為善獲報將有不期然而然者時英名某於吾宗居父行其大父公諱灝嚐領永樂癸夘鄉薦有義方之訓時英能繼其誌為人之所不能為而又無所為焉是誠可尚也故僭述其槩於此尚當俟作史者采之以垂諸永乆焉是為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