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的破碎當作我的整體?女人很迷惑,她覺得這是第一次她不能理解政治家了,她覺得政治家原來也是個很深奧的人。他並不像她平時想的那樣早就被她參透了。他們這一類人的靈魂是深奧無比的。在一個她無法企及的層麵上漂浮著,有陰謀有權術也還有被陰謀權術支配的某種哲學和良知。就是說我不能完整地擁有你?
世間沒有任何完整。都是破碎的。所以你也不可能有一個完整的敘述。說吧。我真的喜歡你。這是我對你表達的最完整的意思了。我願意幫助你。
女人想聽一個政治家講他的愛意真是很奇妙。她知道她要想擁有政治家的友誼,就必得抓住每一個破碎的瞬間。
所以要獲得那個長長的女人的名單隻有兩種可能。其一就是要等到他彌留之際。當死亡將至,行將就木,她守護在他的身邊,求他,告訴我吧,她們是誰?他或者一咬牙就和盤托出了那個浪漫的名單,了卻了她對此生生不已的好奇心;但是他也十分可能至死守口如瓶,讓她始終如一地蒙在鼓裏,他會說那是出於對她的深刻的愛,而他卻正好立了牌坊,在她的眼中完成他道德君子的一生。
另外的一種可能是他們現在就可以嚐試的,那就是分手,或是努力造成分手的態勢。她知道或許隻有反目成仇,她才有可能獲得一點點得到那個名單的希望。她想他們的分手可能會讓他長出一口氣。這些年他被她折磨得太苦了,他壓抑而不自由,他終於從此再不必活在女人虛偽忠誠的幌子下了。他如釋重負,為一吐為快他可能會公布那個和他有過交道的女人的名單。他不是想憐憫她,而是想報複她,讓她知道和他睡過覺的女人都很優秀,而他在選擇女人的時候向來是很挑剔也很有品位的。他覺得這就足以刺激她了。他很惡毒,想從此永遠擊垮她。但是這種可能性似乎也並不大,因為她了解他,了解他一直固守的那種男人的責任感。她知道他是誓死也不會交出那份遍布著欲望和深情的名單的,他太在乎一個男人究竟該怎樣保護女人了。正因為他和她們有過的那段或長或短的愛情,正因為他和她們上過床在床上有過激情的表演,他才更要讓這些令當事者難忘的美妙記憶爛在心裏並帶進墳墓,讓斑駁的往事化作灰燼。所以,女人說我可能畢生得不到那份名單了,這將成為我為此生最大的遺憾,遺憾終生,這就是說我的一生是不堪回首的。
那麼你難道就不能換一種思維的方式嗎?政治家用商量而不是命令的口吻問女人。
就是說你是站在他的立場上?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在聽你說。
是的,這就是男人的立場。無論你同情的那個男人是誰,哪怕他是你的情敵。
那串長長的名單很可能是你臆想出來的,完全是猜測,而今天的一切是要重證據的,這就是法律的精髓,是我們所有的人都不能違抗的。
女人說你怎麼知道僅僅是猜測?那口紅斷了。真的斷了。那是我剛剛買來的一隻口紅,LANCOME的。你能懂嗎?你能想象得出一隻口紅的斷裂意味了什麼嗎?你讀過一部叫做《呼嘯山莊》的小說嗎?我猜你沒有讀過,你太忙了,這就是我為什麼對和你的交往總是心存疑慮。那個悲慘的瘋狂的愛的故事是這樣開始的,一個男人,住進呼嘯山莊,夜晚的淒迷和恐怖,他仿佛聽到了一個女孩子的呼喊,看到了一雙孩子的手,伸進來,窗外是狂風中搖曳的樹枝。男人被嚇壞了。他以為那是夢。但是清晨醒來,他看見夜晚伸進孩子的小手的那扇玻璃窗確實已經破碎。他才知道,那不是夢。那真的是一個孩子的絕望,於是便有了《呼嘯山莊》的故事。我不知你是不是懂了我的意思。那不是夢。我的口紅確實被什麼人弄斷了,我知道那背後是什麼,我猜得到。
僅僅是一隻斷了的口紅又能說明什麼呢?
那是個很深的夜晚。她說。我剛剛出差回來。女人有時候會出差。她出差的時候就自然是男人一個人留在家中。那個很深的夜晚男人到機場去接她。女人非常感動,她說回家真好。然後女人就去洗。她有點急不可待,她想他們畢竟是離開了很多天,他們一定都很想。女人回到床上。她好像驟然之間就覺出了什麼。什麼呢?那是女人的直覺。她一直有著女人敏銳的直覺,但是那直覺卻從來沒幫助過她。一種氣味?或者別的什麼?她真的很疑惑。她下意識去做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拉開了床邊櫃子的抽屜。她完全不知道她為什麼要拉開那個抽屜。那裏通常放著避孕套,和她的所有的化妝品。盡管男人不介意,但那裏有她的化妝品他是知道的。她看到了那隻LANCOME的口紅就赫然躺在那裏,有點匆忙的,一種極度恐懼的樣子。誰讓LANCOME緊張?那是女人剛剛從國外買回的。很正宗的牌子。很有品質的製作。後來那是女人一直喜歡使用的牌子。她對它們很小心。她也是從來不會讓LANCOME隨意丟在那裏的。她於是拿起那隻口紅。打開。然後就發現口紅斷了,從根部,徹底的斷裂,這是這個牌子的口紅絕對不會發生的質量的問題。怎麼會?她的第一個反映就是一定有人用了她的口紅。而且是在匆忙中用的,是在緊張和瘋狂中,是在從床上起身逃走之前。她開始疑慮重重。自從她開始使用名牌的口紅,LANCOME或是ESTEELAUDER,很多年來就從未出現過這樣的情況。而且她所用的這類牌子都是真正的正牌貨,都是她或者朋友從國外直接帶來的,而且這隻口紅她從來就沒有用過。沒有用過的東西怎麼會毀壞呢?那麼是誰使它毀壞的呢?如果使用這隻口紅的人不是過分用力,過度的緊張……
於是女人大聲地問著男人。誰用我的口紅了?女人那時候被一種預感籠罩著。男人剛好從屋外走進,他信口便說他怎麼知道。但緊接著他好像意識到了什麼,於是又說誰會用你的口紅。是啊,這裏不是辦公室也不是她出差時必得和另一個女人同住的那個房間。誰會用她的口紅?或者誰會跑來用她的口紅?那是她自己的家。她自己的家裏是隻有她一個女人的。但是她不在家的時候口紅憑什麼就無緣無故地斷了呢?女人真的疑慮重重。她想她不在家的時候這裏一定還有過一個別的什麼女人。唯有這一種解釋,否則這房間裏發生的事情就太蹊蹺了。她很憤怒,她問他究竟是怎麼回事?她甚至掀開被子去聞去找,她說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告訴我,誰來了?上了我的床的那個女人她到底是誰?男人沉默。但是很快他勃然大怒,他說好吧,是我和別的女人幹了。我趁你不在家把別的女人帶上了床。我和她們幹了我們的感覺都很好。我覺得這世界上沒有你也挺完美的。你滿意了吧?還想聽什麼?現在是深夜兩點。你就是喜歡這樣的生活對吧,可是我不願意奉陪了。我太累了。我想睡覺。我希望你也能安靜一點,不要再沒事找事了,這日子不能這樣過。女人說你告訴我那個婊子是誰?你這個混蛋,你們都是混蛋,你怎麼能這樣,這就是你想過的日子嗎?女人大喊大叫,說,好吧我走,這裏不再是我的家,你根本就不需要我,你也從沒有愛過我。
女人想不到男人會立刻就說,好,你走吧。男人甚至打開了門,讓午夜寒冷的空氣驟然之間侵襲了進來。那時候女人正一絲不掛地站在她的抽屜旁。於是她又哭又鬧,說好啊你就是想把我趕走。我妨礙你什麼了?你用夠我了是吧我不能滿足你了是吧。你是個流氓。你太壞了。我想殺了你。我在外麵,每分每秒都想著回來,想回到你身邊,和你上床,可是這家裏還有什麼意思?我的口紅被人家弄斷,我的睡衣被人家弄髒,我的床上是別人的氣息,我的男人是別人的工具……
那一次爭吵的結果是男人猛地抱住女人並把她狠狠地扔在床上。他扯掉了她身上的被單,撕爛了他自己的襯衣,轉瞬之間便讓兩個充滿了仇恨和欲望的身體毫無阻隔地緊貼在一起。他一聲不響,卻粗暴野蠻。他甚至不洗,就強行進入了女人的身體。她很害怕她想如果那裏還殘留著別的女人的物質呢?她哭了。眼淚順著眼角不停地流。她說你放開我,你讓我惡心,男人就用他的舌頭堵住了她的嘴,不讓她呼吸,更不讓她講話。她掙紮。想逃脫。但是她的身體她的四肢甚至她的呼吸都已經被牢牢掌握在男人的欲望中。她想這就是強奸。是家庭的暴力。她應該把這個為了證明什麼而獸性大發的男人送上法庭。她很疼。疼極了。然而疼痛竟鼓動了那個男人的欲望,慫恿他,於是他更加殘暴更加瘋狂,他越是不能為而偏要為之,他甚至把他自己弄得也很疼。就是為了那隻口紅。那隻斷了的口紅那隻很可能被別的的女人用過的口紅。那是罪證,是滲透到靈魂中的洗刷不掉的罪證,但是男人洗刷著,用對她的施暴。她動轉不能。因為她為自己選擇的這個男人是強壯的。他鉗住她就像是鉗住一隻小鳥。太易如反掌了,無論她怎樣地掙紮。她奮力反抗。反抗欲望。她突然想到了那幅被捆縛的男人吸吮著美麗女人的美麗乳房的油畫。她想哦,我們就是這樣。隻是角色被調換了。情緒也被調換了。因為她決不是自願的,她恨她身上的這個男人,她正為了那隻口紅的斷裂而恨不能殺了他。她哭。一種說不出的亢奮。她想這就是所謂強暴的魅力,在反抗而又反抗無效中。她越是反抗越是躲閃她的男人就越是進擊。就仿佛她是在欲擒故縱,是在以反抗來引誘男人。不,她真的不是。她怎麼會願意和別的女人一道分享這個男人的欲望呢?盡管她什麼也沒有看見,她真的什麼也沒有看見,但是她知道那另一個女人是存在的。口紅確實斷了。就像伸進那雙小女孩的手的那扇玻璃窗,在清晨的時候,確實破碎了一樣,那不是夢。所以她才反抗。她恨死了這個把她弄得神魂顛倒的男人。他用他的欲望捆綁了她。他襲擊她所有的性器官,他吻她,他吻她的嘴唇她的頸窩她的乳房她的身體的每一個地方每一處隱秘。他不停地吻。他啃咬她。他很激情,就好像真的是她在用拒絕慫恿他。就像是殺人的人一看見血就變藍了眼睛殺人如麻;就像是球場上一旦有人被紅牌罰下,綠茵場就立刻會成為一個瘋狂撞擊拚命傷殘的戰場。她給與那個不忠實男人的真的是“我要”,“我想要”那樣的信號嗎?她真的有那麼無恥那麼淫蕩嗎?她體驗著強奸。體驗著在動轉不能中被侵略的那種快感和困惑。她想欲望可能就是這樣被激起被鼓蕩的。那麼不可思議。那麼可怕。似是而非。想的和做的不停地錯位。想此而做彼。她想她是多麼卑鄙。她想喊叫。在這午夜的寂靜中。她想說我不要,但是他還是如魚得水地在她不知道哪裏來的濕滑中遊進了她的身體。那還是她想要的。終究是她想要的。也許不是她的大腦想要而是她的身體她的被騷擾的性器官在不由自主地被她恨的那個男人的欲望所吸引。怎麼能這樣掩藏罪惡?她真的很悲哀。但是在她的男人完成的那一刻跌落的那一刻放了她的那一刻,她還是有了一種非常完美甚至非常感動的感覺,她也還是聽任自然地緊緊抱住了她身上的那個她覺得隻應該是她自己的男人,她怎麼能這樣?她覺得她依然很愛他。依然很迷戀他癱軟下來的這一刻。這一刻她覺得她就是他的母親。她可以原諒他所有的過錯所有的不忠實。她不在乎她的口紅是不是被別的女人用過,也不在乎她的眼淚是不是和她男人的精液以及另一個女人的體液混合在一起。在那樣的時刻,欺騙和外遇都變得不再重要。隻要這一刻。隻有這一刻是重要的,而這一刻她已經擁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