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午夜戰爭?(2 / 3)

就是這樣。女人在床上在報紙前等著男人。終於男人冰涼的身體靠向女人。而女人躲閃著,像每天晚上每一個這樣的時刻一樣。但唯有這個晚上,女人主動把像被子一樣覆蓋住她的滿床的報紙塞進了桌邊的那個垃圾桶。男人於是關上了燈。男人以為這是女人的暗示。但女人說,離我遠點。你太涼了。又是像每個晚上的這個時刻一樣。大同小異的。程式化的。女人的這種拒絕,其實並不能構成他們之間的那種戰爭的狀態。因為每個夜晚都是如此,接下來,他們或者真的就此睡了;或者,他們要做一些什麼。

後來男人的身體溫暖了起來。但是他並不知道女人的腦子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他沒有一絲一毫的準備。他當然也沒有滿腔的怒火,也決不像他後來說的那樣深仇大恨,更沒有意識到一會兒他將會從溫暖中竄出來,瘋狂地毆打他身邊的這個赤裸無助的女人。也許男人的心裏隻是有點淡淡的傷感。因為晚上的那個電話。也許男人連這點淡淡的傷感也沒有,他的心很粗,他不會太在意那些不可能的感覺。於是男人慢慢靠近著女人。全無感覺的。那電話持續了很長時間。這一點女人沒有忘記。盡管,當男人接電話的時候,女人正戴著耳機很認真地看著電視屏幕中的那個刺激的情愛和暴力的場麵。男人靠近女人。緊緊地擁抱她。男人一直覺得行為本身就是意義,他何苦還要說那些毫無實際意義的廢話呢?男人抱住女人。他不知道在這個白天很累的晚上他是不是還該要身邊的這個女人。他可能想要她,因為他對她所作的動作都是索要性的。但是他也並不肯定他自己或是女人是不是就真想在這個很深的夜晚做愛。於是他對女人的那種暗示又充滿了猶疑。他自己的動作也因此而大打折扣,那麼不確定的,可有可無的,甚至僅隻是一種嚐試性的詢問。他顯然並不十分確切地要求一定這樣或是一定不這樣。因為在他看來這樣或不這樣無所謂。反正他們地久天長。

但是女人骨鯁在喉。她腦子裏的那句回環往複的問話使她非常明確地也是非常細膩非常不動聲色地拒絕了男人。但是男人不知道在他和女人中間,還有著女人腦子裏的一句問話橫在那裏。而那句問話又剛好是男人看不見的。那是道無形的阻隔。男人像平時那樣,任憑著感覺。後來男人終於明確了起來,因為他覺得那是女人在欲擒故縱。男人的想當然總是把他們送進誤區。男人不知道其實那隻是他自己的感覺,也不知道他和女人的感覺已經很不同步。於是男人更緊地攫住女人。他堅信她已是他的囊中之物。那無疑是他們的激情時刻,他等待著,他甚至想以此來驅散那個電話所帶來的陰影。他依然是想當然地突進著。然而,女人卻突然說,睡覺。

男人的激情已經一發而不可收。那是種欲望的慣性。但緊接著女人又在男人的瘋狂撫愛中冷冷地說,真的明天還要早起。我想睡了。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男人才如夢方醒,覺出他的判斷是錯誤的。但是他不願放棄,不願承認他的失誤。女人開始躲閃,不,今天不。今天真的不。男人便斷然扭轉了身。他背對著女人。一種無以言說。他怎麼會知道女人心裏的彎彎繞,女人太可怕了,當男人熄滅了火焰,女人竟然又從背後抱住了他,在他的耳邊輕輕地問,你會永遠和我在一起嗎?

男人更加無言以對。因為他無從判斷女人的這句問話是否是一顆隱形的炸彈。而他們的戰爭通常就是被這樣的一顆顆莫名其妙的炸彈引發的。他沒有扭轉身,也沒有回答女人的問題。他可能根本就沒有想過是不是會永遠和女人在一起。他隻是問,你又怎麼了?睡覺吧。然後男人就真的睡了。

於是女人覺得她被扔在了那裏。盡管那時候她和男人的身體是緊貼在一起的。她突然覺得很孤單。她才懂了其實孤單僅僅是大腦裏的一種東西,是和現實完全不同的兩回事。那孤單隻屬於她自己,是她自己的一種無助的感覺。不然為什麼他們貼得這麼近,她還是感到孤單呢?她這樣想著的時候就又突然覺得很無聊了,她為無聊而憤怒,她覺得這所有的一切全都是男人的錯。

男人當然覺出了女人問話中的意味深長,他猜女人可能又要無中生有,憑空生事了。這一向是男人最最害怕的。男人有時候也很敏感,他知道女人話中的意味可能就是源於他傍晚接到的那個電話。他太了解女人了。她的故意別扭讓他毫不費力就猜出了女人的心思。所以他才真的睡覺,讓女人的心思不了了之。他不想在這個很深的夜晚和女人再發生什麼不愉快。他太累了。身體上很累。所以不想在思想上也很累。他想這又何苦呢?於是他且戰且退,決不戀戰,更不想用整個夜晚和女人做無聊的糾纏。

其實女人問的並不是她真正想問的話。那隻是個前奏,一個問話之前的問話。一種探詢,她是想要揣摩出男人的態度。她要在獲知了男人的態度後才能夠開始真正的進攻。但就是這樣的一種探詢,一句如此溫和的不關乎任何他人的問話,竟然也得不到男人的回答。

你會永遠和我在一起嗎?

就是這麼一句簡單的問話。這難道還有什麼不好回答的嗎?在一起或者不在。永遠或者不能夠永遠。女人無非是想要知道他們兩人未來的關係。對男人來說,回答這麼一句簡單的問題難道也很困難嗎?那麼,女人還有什麼好顧及的?

其實女人一開始是想顧及點什麼的。他們之間的感情?或是別的什麼?做愛時的那種欲望的感覺?彼此仇恨的時候是無法做愛的。但是此刻,仇恨的女人從身後抱緊著男人,將他的強壯的身體置於她無限的溫暖中。就像一個巨大的柔軟的子宮,女人永遠包籠著男人。他們的身體語言是溫暖的,心裏卻是冰冷的。她得不到男人起碼的一種平和的態度。這算什麼?她不懂男人為什麼就不能說他會永遠和她在一起?女人並不要男人一諾千金,她也並不看重男人的什麼君子一言。隻要男人說,他能夠,女人就一定不會再計較什麼了,可能也就不再會問她真正想問的那句話了。

但是男人就是不肯回答不肯在女人的逼迫中束手就擒。

這使女人怒火中燒。她竟然連謊言都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