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的生產隊長劉再王威風凜凜,幹過不少驚天動地的事情。他的權力把他推到一個生產隊的王位置上,穿一件著名的卡嘰布中山裝,喜歡把每一粒扣子——胸前大大的五粒黑扣子,還有口袋上的小黑扣子都扣得緊緊的,猶如軍人把風紀扣都扣得緊緊的一般。中山裝扣子多,標點符號多,扣子用權力把人體扣欠賬的貨物一樣扣在手上不放。生產隊的隊員們看見他的中山裝就看見了他的身體。他的中山裝表達出一種權力的身體,在生產隊很活躍。他的身體不簡單,並非一般的身體。他的身體埋在中山裝裏埋得很深,又把許多東西都暴露在外麵。
他與吳天雲在文革食堂年代都是村莊裏有名的挖祖墳的猛將。他像吳天雲一樣,毀掉過許多墳墓。他把別人的墓碑扛回家中,當作水邊的石頭,用於洗腳,當作豬圈的石頭槽,用於喂豬。許多年過去後,他的家裏還有這種石頭。
糖尿病患者劉再男似乎很快就要死掉。
他在世上的日子,在村莊的日子已所剩無幾。一個人的一生好比一瓶喝掉的酒,喝完了,就隻會剩下一個空瓶子。他很快就處於一種空瓶子狀態。
他的兩個兒子除了爭吵分財產的事情外,還統一了一個意見。
劉鋒開了一個頭,把話題打開:劉再王當年當生產隊長的時候,欺負我們家沒有錢,騎在我們父母的頭上作威作福,現在是我們報仇的時候了。
劉馳立即回應:對,在這個問題上,我們兄弟的意見要統一,在我們的父親死掉時,我們要花大把大把的錢,一定要讓父親的葬禮搞得風風光光的,要讓他死得風光。
劉鋒表示:你說得對,我們要讓我們的父親在死了以後風風光光的。父親死得風光,他有麵子,我們做兒女的,更有麵子,現在進入麵子進代,不講麵子不行啊!
劉馳也強調:我們的父親在死的問題,可不能輸給別人,輸給別人,我不服氣。
劉鋒一拍大腿:對,別人死一個富貴的爹死不起,劉再王就死不起,但我們家有經濟勢力,我們家死得起。
劉馳具體說明:那就是說,我們父親的葬禮要大規模地進行,劉再王家裏沒有錢,他現在沒有死,他死了,要他的喪事比不上我們父親的喪事風光。
劉鋒拍著胸脯抒情:這是一件令我們兄弟自豪而又風光的事。
劉馳稍微把話題轉了一下彎:不過父親辦喪事花的錢我們要一分為二,親兄弟,明算賬。
劉鋒似乎很大方:這個可以,我沒意見。
劉馳說:現在我們在父親死之前就大張旗鼓,擺出我們在葬禮上花大錢的姿勢。
劉鋒總結:好。我們把宣傳造勢的工作做在前麵,工作最好要做得紮實一些。
窮酸酸的劉再王,這個當年的隊長,病成了一個癡呆,但他在劉再男快要死去之時,竟又奇跡般地變成了正常人。他已經知道劉再男馬上就要死去,死去時會把葬禮辦得很富貴,他的心理防線就崩潰了。他哭喪著臉,自己對自己說:我怎麼辦喲,我現在失敗到如此地步,我也是快要死掉的人了,但我的死肯定比不上劉再男的死那麼風光,唉,要是我和劉再男都長生不老,那就好啦,我們之間就不會有死亡的比較了,可現在,我們兩個,正在比較死亡啊!
劉再王找到劉再男的老婆黑胭脂,對她一把鼻涕一把淚地低調請求:本家妹子,現在我們都已老得廢品一樣,當年是我對不起你,把你的身體搞了,我還對不起劉來福,對不起其他人呢,我不該使用你的身體,你的身體,我沒有使用權。現在,我在你的麵前向你懺悔,你打我吧,罵我吧,朝我的臉上吐口水吧,那樣我好受一些,那樣你也好受一些。我有一個請求啊,求求你們家不要把劉再男的葬禮搞得太富貴,太富貴搞得那麼腐敗。那樣我會受不了打擊。
黑胭脂冷冷地回複:啊,你也知道受不了,劉再王,我男人還沒死呢,別人的死你害怕成這樣,葬禮花錢是我兩個兒子的事,我管不了做不了主。你一生沒有做過好事,所以菩薩讓你在癡呆後又清醒過來,經受精神的打擊,其實你一直癡呆的話,就不知世上的事了,菩薩讓你從癡呆中醒過來,這就叫做上天報應啊……村長劉土甲是劉再男用錢捧出來的村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