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鬱為一種病,一種心態上的病。誌玉在村子裏小住一個月的時候,他覺知了小麗有著沉重的憂鬱。小麗願意與在村子裏小住的誌玉談心聊天。誌玉在村莊的墓地裏散步,他聽著風吹墓地樹葉草葉的聲音,心情很寧靜。他抬起頭看看樹葉,樹葉以舞蹈的形式翻著一副牌。一副牌在跳舞呢。世界隻有一副牌,隻不過在不斷地跳舞洗牌而已。小麗知道能在墓地找到他。真的在那裏找到了他。一開始,她對誌玉說:你在這裏玩。誌玉“嗯”了一聲算作回答。小麗然後說:我想與你說說話。誌玉對她說:小麗,在村莊裏,你家是有錢人家,何況村子裏的人都知道我與父親齊天師公吵過架,你願意與我說話?小麗說:你與村裏其他人不一樣了,你的身上有許多別人沒有的聰明,你可以做到把一條彎路修直,我為什麼不願意與你說話呢?你現在比其他人都好,講究做人,追求一種光,我覺得很好。誌玉說:小麗,你是一個好女人,可你有巨大的憂鬱。誌玉看她的目光就知道了。
小麗是劉馳的老婆,可劉馳嫌她土氣,她沒有達標,標到如花似玉那個地步,年紀已到了大齡女人的行列。她被自己的男人認為沒有興奮點,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黃臉婆。黃臉婆在劉馳心中就等於一個次品,甚至次品在朝危險品的方向發展,問題嘛,有點嚴重,老公在外麵發財,從不帶小麗走,而是在外頭拈花惹草,包一個二奶,或者帶一個雞滿城快樂地亂跑。他隻對野老婆感興趣,喜歡與雞比翼雙飛,與雞比翼雙飛時,高興得全身發抖,他兩腿之間的第三條道路就處於瘋狂狀態,越瘋狂越得意,越得意越自我感覺良好,像騎白雲為馬,快樂如仙,因此堅定不移地喜歡與別人的女人做露水夫妻。露水夫妻的生命力反而比結發夫妻的生命力更強。露水夫妻像閃電幹活一樣大喊大叫充滿了短暫性的快樂。
小麗並不因為這個傷心憂鬱,她在為村莊憂鬱著,她向誌玉傾吐——村子裏越來越不像話了,好多女孩子都到外麵混世界(做雞)去了,村子裏好多田地人們都不願種了,人們嫌棄土地而寧願到外頭吃苦流浪。那種積極主動去做雞而沒有受劉伍草一類的可惡雞頭逼著去做雞的女孩子越來越多,好像去做雞是她們成長中的覺悟,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以為自己做雞屬於一件時尚的事情。
她還為自己的孩子憂鬱,自己的孩子還隻有三歲,她想到的是孩子慢慢長大,其實又是長大得很快,孩子在不健康的心靈環境裏長大,那將是什麼樣子?
一個村婦有這些高尚的擔憂,不是不合情理,而是合情理。
誌玉與她聊了好多次天,每次聊天都那麼安靜。聊天可以治病,使人心靈輕鬆,語言是一種藥。
她臉上的憂鬱漸漸地淺了,淺成一條小溪。而笑深了,深成滿臉大海。微笑的大海鋪在她臉上。這笑由誌玉送禮送給她。小麗對他說:你把好東西送給了我,你可以稱得上一個心靈上的雷鋒。誌玉對她說:你對著我笑,就把你的好東西送給我了。
在與小麗打交道時,誌玉時刻惦記著自己的音樂。小麗對他說過一句有觸動力的話——那是小麗見到夏醫生在村子裏行走的背影時脫口而出的,她說——村子裏有許多人生過病,沒有生過病的人隻占極少數。誌玉說:是啊,疾病把人當猴耍,人還要對它點頭哈腰,客氣得不得了,它從來沒有離開過村莊,沒有離開過夏醫生,夏醫生多年以來都在與疾病打交道呢,好醫生都與醫病心心相映,差醫生與疾病苦大仇深,一幅要幹掉疾病的樣子,充滿了戰鬥精神。小麗說:可他不一定對所有的疾病都了解。誌玉聽了她的話在心中自言自語:醫生所認識的疾病都有限,正如一個人在一生中所認識的人有限一樣。誌玉被她的話觸動著,心中突現一個靈感,作出了自己的一個決定——他要收集村裏幾代人所得過的種種疾病,組成一部《村莊疾病史》的材料,然後以音樂的形式來描述“村莊疾病史”,描述村莊疾病的方方麵麵,每一種疾病都在人體上,疾病的故事能講出村莊裏人的故事,種種疾病就構成了村莊。以音樂來表達疾病,表現種種疾病,音樂界還從沒有搞過呢,搞出來肯定能出好作品。如果音樂對疾病的理解夠深,連醫生聽了都可以更好地明白疾病,那該多好。誌玉明白音樂有詩性,音樂隻能充當詩的一個細胞而已。一部龐大的音樂作品《村莊疾病史》,就意味著一部龐大的用音樂建築出來的小說。耳朵把這小說讀進去就讀出了許多內容。想到這些,誌玉心中豁然開朗,為自己的悟性感到高興,在心中連聲讚美自己:好,好,好……於是他去找夏醫生,夏醫生對他說:誌玉,你來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呢。你是村裏我認定的秀才,我想請你幫我整理一些疾病臨床經驗,我說,你幫我記錄下來,我想把我治病的技術傳給兒子、孫子,我有一個兒子不願意學醫,那就等孫子大一點再學。誌玉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告訴了夏醫生。夏醫生說:那好呀,真是一舉兩得。他們兩個人真是不謀而合,一拍即合。這對於誌玉來說有一個優秀的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