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張允和,馨香雅豔清如水(2 / 3)

年輕時的周有光,雖然跟語言文字稍顯生疏,不過也是個博學多才的海歸,早年專攻經濟學。他跟張允和的戀情,比起沈從文跟張兆和來,則顯得要平緩得多。這一方麵取決於他的性格,儒雅,沉穩,不急不躁,另一方麵,跟張二小姐的脾氣也有關係。

據說在張家姊妹中,允和是最頑皮的,人送外號"皮大王"。她性格開朗活潑,腿勤、手急、眼快、話多。她12歲就熟讀了唐詩、宋詞,尤其愛讀司馬遷的《史記》,小小年紀就口口聲聲"討厭漢高祖,喜歡項羽,有氣派"。一次父親看到她又在書房翻書,便撫著她的頭問:"小二毛,你頂喜歡什麼人的詩?"允和脫口而出:"納蘭性德。"父親很奇怪:"為什麼喜歡他的?"允和振振有辭:"他的詩有真感情,動人,文字綺麗。"

而在大學裏時,男生喜歡給女生起外號,張允和一下子得了兩個外號,一個叫"綠鸚哥",因為她又瘦又小,好管閑事好講話,尤其好打抱不平,又愛穿綠衣服;另一個綽號叫"小活猴"。這個綽號還見過報.1928年上海《新聞報》上有這麼一篇報道:《中國公學籃球隊之五張》,其中有"......張允和玲瓏活潑、無縫不鑽,'小活猴'之稱......惜投籃欠準......"(《張家舊事》)

由上麵可知,張允和是個有著假小子風格的率真的女性,因而極有可能對感情這種事存在假糊塗。事實上,張允和不僅智商一流,情商也不低,很能調節、控製自己的情緒、情感。由於她跟周有光的妹妹是同學,加上兩家也偶有來往,因而早在16歲就認識了周有光。那個時候的周有光,英俊而靦腆,當見到一個同妹妹一起回來的容貌秀麗的女子時,估計話沒說上,臉早就紅了半邊。張允和卻大方得多,來一次不夠,還多來幾次,來的次數多了,周有光對她的感覺便起了化學反應。實際上,當時的周有光正讀大學,而張允和是初中三年級學生,放到現在,那是隔了好幾屆的輩分了。但情之所至,便一發而不可收拾,人家沈從文都敢搞師生戀,追自己的女學生,何況咱還不是師生關係呢。因而盡管不好意思,周有光還是開始向張允和主動出擊,經常到張家或是學校去找她玩。這樣的狀況一直持續到1928年,張允和19歲,考入了上海的中國公學,而當時的周有光也在上海讀書,正好近水樓台,給他創造了絕佳的機會。

與沈從文不同的是,周有光的策略顯得成熟得多,他沒有使用追女必殺技,因為臉皮薄,不好去死纏爛打,加上周張兩家本有交往,張伯父又比較開明,搞定家長這招也用不上。所以,他利用有利因素,走了一條穩紮穩打的路子。不像其他青春期男孩子,看到心儀的女孩子,就猴急猴急的不莊重,而是老派、穩重、紳士,懂得節製。不過,周有光似乎低估了張允和的防禦能力,盡管張允和對這個儒雅穩重、文質彬彬的周有光已經充滿了好感,但是理智的她還是暫時收斂了這份感情。她總是躲著這個癡情的老男孩,在周有光經常性地跑到中國公學找她時,她會從東宿舍藏到西宿舍,還吩咐管理員說張小姐不在。

"我本將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周有光一次次出擊都以失敗而告終,隻能失望而歸。這件事傳開後,張允和因此在同學中間得了一個"溫柔的防浪石堤"的綽號。有道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這句話用在愛情上,卻並非顛撲不破的真理,因為愛情這玩意兒,一是憑感覺,二還是憑感覺,其他的"神馬都是浮雲"。如果沒有感覺的話,哪怕你為她"敢上九天攬月,敢下五洋捉鱉",她想不理你,還是不會理你。

由這點來看,周有光應該是相當有謀略,相當有見識,他準是窺破了張允和暗藏著的對他的好感,才敢在屢受挫敗之後,再次重整旗鼓,向前衝刺。

·一吻洗罪惡·

周有光斟酌了又斟酌,終於想到了一條萬全之策。在給自己打了N次氣、加了N次油之後,他豪壯地向張允和邀約,兩人去江邊散步。這裏得提一點,先前周有光雖然找了很多次張允和,但沒有一次是兩人單獨相處的,如今他不知打哪兒得來的靈感,居然開了竅,確實很有點勇氣。慶幸的是,張小姐這次沒有再逃避,居然答應了他的邀約。散了一會兒步,兩人在石堤上坐下來,大概是第一次獨處,都緊張得沒有一句話。這時,周有光從口袋裏掏出一本藍皮小書,是英文版的《羅密歐與朱麗葉》,書裏夾著個小書簽,是兩個戀人相見的那一幕.主題是"我願在這一吻中洗盡了罪惡!"

張允和看了一眼,心想:這個人真壞啊,拿了一本莎士比亞的書,英文本的,怕我不懂英文啊。當她還在怛怩不安時,周有光的右手突然就抓著了她的左手。遺憾的是,勇氣可嘉的周有光並沒有達到在一吻中消除"我的罪惡"的目的,但當張允和的第一隻手被周有光抓住的時候,她就把心交給了他。周有光的這次表現,給張允和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看看,詩意的表白總是比直截了當要來得有效果,更何況張允和是一代有文化的大家閨秀。不過從現在看來,也許並非是因為那句話的緣故,張小姐既然能答應周公子的約會,那隻能說明,她早已經芳心暗許了。

然而,看似已經水到渠成,實則是水中花、鏡中月,兩人的戀情,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進展。張允和二年級時轉入上海光華大學讀書,而周有光已經在杭州民眾教育學院教書了。分隔兩地,這使得周有光的策略無法再繼續施展。

不過周有光並沒有因此而氣餒,反倒以詢問到上海玩的姐姐的情況為理由,給張允和寫了第一封信。這裏不得不再次表揚一下周同學的聰明,如果他像沈從文那樣,將充沛的感情付諸於筆端,痛訴衷腸,或許事情又會有另一番景象。

拿到信的張允和,大概也沒料到周有光會用這一招,有些"嚇壞了",六神無主地拿給一位年齡大一點的同學看。而同學一看,隻不過是普通的來信,既然如此,她也就沒什麼理由去躲避了,隻好與他保持正常的通信。

大家也許有過結交筆友的經曆,如果沒有,或許也有結交網友的經曆。總而言之,寫出來總比說出來容易,兩人通過鴻雁傳書,不僅加強了溝通,也加深了對彼此的了解,或許,張允和對周有光的認識,這個時候才有了真正意義上的轉變。

然而直到1932年,兩人才真正走人戀愛的季節。那一年上海發生"一·二八"事變,日軍炮轟吳淞口,為了安全,張允和到杭州之江借讀,才子佳人,才又有了重聚的機會。說起張允和與周有光的戀愛經曆,還有一些很有意思的小故事。雖然兩人都是新式青年,身穿洋裝,口吐洋文,但在約會時,身子卻總是保持著一尺的距離,心中充滿了甜蜜,卻怎麼也鼓不起手牽手並肩走的勇氣。

因為兩人的距離感,再加上張允和獨特的相貌特征,曾鬧過一個笑話。有一次,他們去靈隱寺遊玩,途中遇到一個老和尚,老和尚看到張允和後,便一直跟在他們後麵。兩個人往前走,他也往前走,兩個人停了下來,他也停了下來。後來,周有光和張允和說話的聲音低了下去,他便靠得更近了。二人便找了個隻能容下兩個人坐的樹根坐下來休息,沒想到,他也跟著側身坐了下來。後來,老和尚終於忍不住湊到周有光麵前,指著高鼻子的張允和低聲問道:"這個外國人來中國幾年了?"周有光笑著告訴他:"三年了。"老和尚恍然大悟,說道:"難怪中國話講這麼好!"大概張允和的鼻梁過高,有些混血兒的"風範"吧。

張允和的鼻梁到底有多高,從舊時的照片上也不能分辨得很清楚,可以看看另外一件事。那還是大學時,因為性格開朗活躍,張允和被選為女同學會長。在女同學會成立一周年的時候,田漢專門為她們寫了一出全是女人的戲。那時她已經是南國社的成員,一次臨時演一個女工,田漢說她鼻子高,不必再裝假鼻子了......這個事情令我們得出一個結論,即:張允和的鼻梁確實很高很高。

經曆了漫長的愛情長跑之後,1933年,兩人終於決定結婚了。結婚前,周有光在給張允和的信中說:"我很窮,怕不能給你幸福。"張允和回了一封10張紙的信,意思卻隻有一個:"幸福不是你給我的,是要我們自己去創造的。"

看來,隻要幸福來了,擋也擋不住。

不過好事多磨,中國人講究良辰佳日,這對兩個新式青年來說,卻是一樁難事。他們開始選了一個周末的日子,印了200張喜帖,可等喜帖送到大姑奶奶那兒時,大姑奶奶拿了皇曆一查,見日子恰好是陰曆的月末,是個"盡頭日子",便覺得有所不妥,建議日子重選。喜帖隻好作廢重印,這回選的是遠離盡頭日子的星期六,大姑奶奶才終於點了頭。

200張喜帖很快發了出去,可不幸的是,如果按陽曆算,這天是4月30日,屬於真正的"盡頭日子"。不過,兩人沒再重選,也許在他們看來,盡頭過後就會是新的開始吧。然而家裏的保姆卻不放心,又把兩個人的生辰八字拿給算命先生看,算命先生一口咬定:"這兩個人都活不到35歲。"現在看來,那該死的瞎子簡直該遭天雷活劈,這對幸福的新人,不僅活過了35歲,還在後麵六十來年的歲月裏相濡以沫,攜手並進。

按照周有光老爺子自己的說法,他們"真正戀愛是在杭州,在蘇州、在上海是朋友而已",並自己給兩人的戀情分了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很普通的往來,主要在蘇州;第二個階段,到了上海開始交朋友,但是還不算是戀愛;第三個階段,我在杭州民眾教育學院教書,而她本來在上海讀書,正好趕上浙江軍閥與江蘇軍閥打仗,蘇州到上海的交通癱瘓了,於是她就到杭州的之江大學借讀。在杭州的一段時問,就是戀愛階段。"(摘自《周有光百歲口述》)也就是說,二老從朋友到戀人,再從戀人到夫妻,都是幾年幾年慢慢一步步走過來的,這要在當今的情侶們看來,估計會說他們"真能折騰",但正因為這種緩緩的流水式的"折騰",才使得這種戀情沒有隨著婚姻的來臨而逐漸消散,反而一持續就是幾十年,並隨著歲月的積累愈加深厚。都說細水長流,周有光和張允和的戀情,恰好證明了這一點。

·磨難見性情·

周有光終於如願以償,娶到了張允和,也就是說,他從此以後便成為葉聖陶口中的"能夠幸福一輩子"的男人了。確實,新婚燕爾,兩人幸福得令人羨慕。結婚一周年的那一天,允和便生下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小平,接著小平又有了妹妹,這樣一來,享受天倫之樂的條件差不多都具備了。隻可惜好景不長.20世紀30年代,中國正處於內憂外患的緊張階段,到了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這個美滿的家庭更是遭到了巨大的衝擊。

世界上恐怕再也沒有比失去親人更能讓人傷痛欲絕的了,而對張允和來說,丈夫、兒子和女兒便是她的一切,是她的靈魂之所依,因而,隻要跟他們在一起,哪怕是冒著槍林彈雨,她的心也會感到異常安寧。

隻是上天是殘忍的,也許是嫉妒這一家太過幸福,便在顛沛流離之中,又給了他們致命一擊。為了躲避戰亂,張允和與周有光帶著兩個孩子開始大逃亡的艱難歲月。這次逃亡是漫長的,驚險的,又是十分艱辛的,以致年幼的女兒經不起折騰,不幸病死在路途之中。這重重的一擊,差點使張允和的精神就此崩潰,而堅強的她還沒有緩過氣來,又一個打擊隨之降臨--在從四川遷回成都後,兒子小平又被流彈打中肚子,腸子穿了6個洞,幸虧手術及時,保住了性命。那粒子彈在她保存了半個世紀之後,交給小平的女兒作為紀念。

不得不說,張允和是堅忍的,災難一次又一次降臨到她的頭上,她都能咬咬牙,最終挺了過來,這對一個當年名媛、亂世女子來說,實屬不易。在這個時候,張元和正與夫君顧傳玢夫唱婦隨,張充和已與張兆和夫妻二人退避西南一隅。因而四姐妹中,屬張允和遭遇最為淒慘。在那個顛沛流離的年代,她與丈夫先後搬家近三十次,吃盡了背井離鄉之苦,才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盼來了全中國的大解放。解放後,周有光任複旦大學經濟研究所和上海財經學院教授,並在上海新華銀行、中國人民銀行華東區行兼職,而張允和則進了上海光華附中教高一的中國曆史課,日子似乎重歸於圓滿。

不過,張允和畢竟不是學曆史出身的,為了把它做得更好,她開始拚命地買書、看書,給自己補補課,充充電。妹夫沈從文雖然木訥,但在學問方麵卻異常敏銳,他很支持二姐學習,便送了她不少書。這些書對張允和的幫助很大,原本隻對昆曲和文學等感興趣的她,在經過一輪又一輪係統性的學習之後,逐漸也成了"曆史達人"了。

當時上海每區有一個中等學校曆史教學研究會,光華附中屬北虹口區。在一次會議上,張允和敢想敢言的性格又顯現了出來,她針對教科書中的一些問題,如年代不全,許多內容與政治、文學相同,缺乏趣味性等提出了意見,這些意見如一聲驚雷,令在座的各位老師刮目相看,不由得鼓勵她寫出來。

這位張二姐很幹脆,二話沒說,真的把自己的意見一股腦兒寫了出來,而且一寫就停不住,一下子寫了兩萬多字。後來這些意見在1951年2月28日的《人民上報》中被重點提及,而正是因為這件事,當時任人民教育出版社社長的葉聖陶先生將她推薦給出版社,並很快把她調到了北京。

看來,老葉與張家姐妹的淵源,一直到這裏還延綿不斷。隻不過這時的老葉對張二小姐的認識,已經不再是以前那麼單一了。或許他沒有想到,這個擅長詩詞曲賦、秀外慧中的大家閨秀,還能在曆史上有如此獨到的見解。

不過,令老葉更沒有想到的,或許是張允和隨後的經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