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或友(四)(1 / 1)

柳長吉一直木立著,任李婧如何輕搖,他隻如神誌不清一般,口中喃喃反複說道“殺人殺人。”蕭老等人都知是他一路辛勞,身心俱都疲憊,今日不得已破戒殺人,過後心緒失衡,再也支撐不下。秦遠、武安平將他安排到一間客房中,放他躺了,柳長吉也不再喃喃複語,卻仍是睜了眼不睡,直愣愣的盯了房頂。方才李婧死中逃生還未來得及慶祝,如今望著柳長吉這般模樣,眾人心中愁雲又起。

阮輕雲見李婧滿麵焦急,隻得安慰道:“想來長吉是近日受累,加之今日之事太過突然,受了驚嚇,讓他好生休息兩日,定然好轉。”李婧重重點點頭,道:“我陪著他。”阮輕雲聽了點點頭,給武安平使了個眼色,眾人又回到廳中。

酒菜已撤,長桌上隻一炭爐,一壺水,數隻新杯。眾人各懷心事,思量間,‘咕嘟嘟’水燒開了。秦遠提壺,倒在杯中的,清清透透的,是白開水。倒完水,秦遠也不再讓茶,坐回椅中,身子一靠,仰麵躺著,深呼一口氣。道:“我兒雖死在你父親之手,但我卻不恨你父親。”武安平知道秦遠是對自己說話,卻也不知如何接過,隻得沉默不語。秦遠又道:“你父親明知是被人陷害才錯殺我兒,卻不多做辨解,先斷然絕了親人朋友來往,讓他們脫了此事的幹係,然後隻身等我上門尋仇。我佩服他!”說罷深呼一口氣,道“犬子之死,定然是因他自作聰明,隱藏身份去劫鏢,逼怒了武兄弟,才致被他失手殺了。犬子逞強好鬥,我深知,我也知他素卻無謀略,定是被人慫恿出頭,借你父親之手殺傷他,好離間我與武兄弟二人關係,然犬子死後,我竟查不出當日他是誰同他一起劫鏢,是誰為他幕後出謀劃策,我所謂的朋友、兄弟,個個閉口不言,諱莫如深。讓他們幫忙打探內情也是個個百般推脫敷衍。我終是覺察了,他們之中,沒有一個是無辜的。所以,我這麼多年,我隻做一件事,便是從他們口中問出實情。”秦遠緩緩坐起,望了武安平,苦笑道:“然而我即要將他們一個個都殺盡,卻始終是問不出所以然來,我突然覺得疲倦了,覺得害怕,如果將我以往的朋友盡數殺完,還是不得真相,那我又該如何?無論他們是在維護何人,那人定然比我可怕,比死還可怕。那即便我問出真相,我也未必能拿他如何,若是如此,我又當如何?”說完便仰麵不動了,恍如死人,隻剩胸口輕微一起一伏,像一隻捕上岸的魚。

眾人聽了秦遠淡淡說來,隻覺這殺人如麻的惡人,終也隻是一個老人而已。

秦遠又悠悠道:“此間未必安全,然總是我的地盤,你們可在此多留兩日稍作休整,兩日後,我親自送你出菱州。”武安平本想拒絕,突又想起付君可,柳長吉,終還是點點頭應了。

柳長吉躺在床上,仍是直盯了房頂看,李婧在床邊,喚他不應,拉他不動,水米也喂不進,急得直抹眼淚。如此過了一日,其間付君可身體好轉,得知此事,也趕來探望,武安平,蕭老等人更是來了無數次。秦遠請來的名醫也來過,瞧了柳長吉模樣,隻說了句:“心病難醫。”搖搖頭走了。眾人皆束手無策。

到了這日傍晚,柳長吉竟忽然又發起熱來。李婧寸步不離,不停拿毛巾給他擦額頭,卻始終不見好轉,眼見著柳長吉呼吸越來越急促,忽然雙手緊握,身子一陣一陣寒顫,口中‘嗬嗬’不止。付君可見了,早搶去喚人,李婧情急之下,撲到床上,將柳長吉緊緊抱在懷中,雖不知該如何是好,隻是抱緊了他,嚶嚶的哭。好在柳長吉隻是掙紮一會,竟自己停了,閉了眼,沉沉睡去。李婧卻怕他再發作,又多摟了一會,聽呼吸均勻,知柳長吉是沉沉睡去,才稍稍放下心來。

柳長吉睡得昏沉,全身都不用力,李婧區區弱女子,一會便抱不動他了,隻得將他輕輕平放床上。李婧對柳長吉方才發癲之事仍是心有餘悸,索性將他頭放在自己大腿處枕了,用左手攬著。方才一掙,柳長吉竟全身發汗,額發都濕了,李婧伸右手輕輕捋著他額前濕發,覺他額頭漸漸退熱,又見柳長吉微皺眉頭,酣睡如孩童,終得寬慰一笑。

再醒來時,已是清晨,李婧醒覺自己躺在床上,身上蓋著毯子,柳長吉正坐在床邊椅子上,盯了她瞧。李婧麵上一熱,想避開他目光,但見柳長吉眼神清亮,顯然已康複,不由開心一笑,嬌羞無限,柔柔問道:“我何時睡的?”柳長吉笑了搖搖頭,道:“不算很久。”李婧起身,對柳長吉微嗔道:“昨日真是把我嚇壞了。”柳長吉要答,忽見付君可從外走來,邊走邊望了柳長吉道:“是呢,又喊又鬧,像個孩子。”說罷皺皺鼻頭,做個鬼臉。柳長吉回身,見付君可俏生生站著,雙眼清波漣漪,麵色紅潤,嘴角微帶笑,知她已開心結,也是高興。

柳長吉忽然回頭,望了李婧道:“我昨日夢到母親了,我雖然記不得她模樣,卻突然記起在母親懷中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