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裏,黃佑娘找爹掏心掏肺講了很多憋在心裏想講的話,但歸結起來,不外乎有兩點:一點是,她以前跟爹講過的,關於爹和陳淑嫻的事,這一點,黃澤如自然態度和從前一樣,並沒有給女兒商量的餘地;另一點,她說,她確實不想離開爹,她說她離開爹了,爹要怎麼辦?今後還有誰給爹洗衣做飯?誰陪爹說說話?要是娘在就好了,可是現在娘不在了,你讓女兒出嫁,女兒怎麼可能安心走呢?如果那樣,她寧願一輩子不嫁人,就在家裏守著爹。黃佑娘說得情真意切,說得相當動情,好像是父親如果說不答應她,她真的就一輩子不嫁人,永遠留在家裏守著父親一樣。
那當然是一句誰也不可能去計較的笑話。普天下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在那種時候說過那種話。可是,又有幾個女子把說的話當真?在家守著父母到老,一輩子不願意嫁出去呢?哭哭啼啼,吵吵鬧鬧過後,該怎麼樣還怎麼樣。但是,提到娘,黃佑娘又落淚了。黃澤如也長長地歎了歎,說,沒關係,你放心走吧,還有佑國陪我呀,有佑國就行了。黃澤如嘴上那樣說,心裏卻酸酸的,說不出的難受。他知道,佑國雖然也對他好,但是,兒子終歸是兒子,沒有女孩子心細,能夠體貼人,照顧人。如今,女兒要出嫁了,他的心情不難受那是假的。他拿出當初李清華下聘禮的銀鐲子給黃佑娘戴上,邊戴邊說,佑娘,你放心好了,你又不是要嫁到多遠的地方去,可鏡兄和清華他們都是好人,山子也是一個不錯的孩子,你嫁過去,一定錯不了。有時間,你多回來看看你的爹不就行了?有哪家女孩不出嫁,一輩子呆在家裏陪父母的?那樣,做父母的就是死了也合不上眼的,你就忍心將來有一天看你爹那樣子嗎?黃佑娘聽著,“哇”的一聲哭起來,叫著,爹!
娘走時,給他們兄妹和爹留下了那麼多的毛衣,可是這麼多年了,一到冬天,爹就拿出來天天穿它,有的毛衣都已經被磨出洞來了,爹還穿著,舍不得扔掉。佑娘有時就想,爹對娘的感情真是太深了,太感天動地了,今後,她和山子的感情要是能夠像爹和娘一樣深厚,那她就一輩子幸福了。
在要出嫁的那些日子裏,佑娘該做的都在替爹做了。爹愛幹淨,平時被子有點髒就睡不著,她把爹的被子拆下來洗了又洗。她像娘一樣,買回來毛線,替爹一件又一件織著毛衣毛褲,她的用心讓黃澤如看出來了,黃澤如說,你要學你娘呀!幾十年的毛衣都一下子給織了放在那?黃佑娘笑笑,既感歎又自豪說,我娘呀,誰也學不來我娘的!
黃佑娘完婚後,好在墾場和橡膠園路也不遠,沒隔幾天,佑娘就往家裏跑一趟,給黃澤如做些好吃的,使得黃澤如有所寬慰,沒有那種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的失落感。辦完女兒的終身大事,黃澤如便想起黃佑國的事了,對黃佑國的婚事,他一點也不想去幹涉,當然也不可能像李清華說的那樣,去娶陳可鏡和李清華的女兒河,那不過是一句玩笑話而已,兩家人娶來嫁去人家會笑話的。他隻給黃佑國定了一個標準,那就是任何國家的姑娘都不能找,隻許找從中國來的姑娘。除此之外,其餘的他一概不管。姑娘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黑是白,由兒子自己把握去,這就像穿衣買鞋一樣,穿在自己的身上腳上,大小鬆緊,合不合適你自己知道。隻有哪個國家的人是不能由兒子去選擇的,那是原則問題。其實,黃澤如真是操心過頭了,黃佑國對父親的教導,倒是心領神會,他不可能去找那些外裔的姑娘做妻子,這時的他,早已經有了一個他喜歡的姑娘,他們之間,愛情的種子也悄悄在萌芽了。
那個姑娘叫廖紅玉,就在黃澤如的眼皮底下工作,是他們橡膠園裏的一名采膠女工。祖籍廣東汕頭,她也是幾年前才隨哥哥到南洋來的。先在一個銅礦裏打雜,那是一家英國人開的銅礦,總覺得給外國人幹活壓抑得有點喘不過氣來,兩年前,看黃澤如的橡膠園需要人手,就跟哥哥一起到這邊來了。廖紅玉也是窮苦出身,三歲死了娘,十一歲沒了爹,是哥哥廖運來把她一手拉扯大的。廖紅玉怎麼也不會想到,她和黃佑國之間會有故事發生,在她的眼裏,黃澤如的橡膠園雖然不是全南洋最大的,但也已經不小了。黃澤如怎麼說也是一個不小的老板了。而黃佑國,則永遠是她的二老板,她和他們之間,永遠隻能是老板和夥計之間的關係,老板就是老板,打工的就是打工的,這一點她心裏非常明白。她不可能會有別的什麼想法。但是,緣分這個東西就是很怪,並不是你想要就能得到,不想要就能夠拒絕得了的東西。當它要來時,你就是怎麼躲,也是躲不掉的。現在,廖紅玉就麵臨著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