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眷們全是愛閑話的,見他生得這樣好,手已經抓著晉哥兒的寶京王妃又來看趙智:“我的兒,你可有親事,生得這樣好,也要找一個好的才行。這滿京裏,不知道哪一個能配得上你。”
寶京王聽妻子這樣說,想想也是。也來看一笑“光彩照人”的趙智:“你說得是,得找一個溫柔的人家才行。這孩子生得這樣好,不能亂許人磨折了。”
趙智被兩個人一起看,還能從容地回答:“出嫁從夫,隻有我管教她的。”寶京王和寶京王妃大笑起來:“果然是你父親的兒子。你父親呀……”
正要說,趙老夫人的丫頭迎出來:“說請進去呢。”晉哥兒急了,終於吐出來一句抗議的話:“還拉著我的手呢?”
寶京王妃笑起來,她的手是還扯著晉哥兒。她拉著晉哥兒進去,對趙赦和真姐兒格外感激地道謝過,打開自己懷裏抱著的盒子,裏麵是一、二、三……。幾個金鎖。
拿出來一個,對晉哥兒道:“這個,是聽說你生出來時打的。”這個給他掛在脖子上。又拿出來一個:“這個,是聽說你滿月的時候打的。”
掛到第三個,晉哥兒不幹了:“重,”回頭喊趙智:“五叔,快來帶金鎖。”滿屋子的人都笑,寶京王打開他抱的盒子,裏麵全是筆墨紙硯。趙赦也說他一句:“這麼重,難為你抱著來。”
各種各樣的硯台,有七、八個,這就足夠重。再有一把子筆,翠筆的,紫毫的……;又有一把子各式香墨,是寶京王平時所積。
“你長大了,也是要和父親一樣文武雙全的,”寶京王往晉哥兒手裏塞,晉哥兒又要喊:“五叔,快來幫忙。”
這就又提到趙智,寶京王妃又一次表示她的心疼,對趙老夫人和真姐兒道:“千萬不能錯許親事,這孩子生得太好了。”
寶京王覺得她多事:“不是說了出嫁從夫。”寶京王妃道:“我知道,可是錯許人,還是不好。”趙赦教育兒子是無時無刻,他淡淡道:“娶妻他自己管不好,是他沒能耐。”
這話對著親家說,兩位親家又擔一把子心。見人來得更多,大家都在說笑。把晉哥兒又拘在身前,小聲問他:“你父親好不好,你母親好不好,他們平時好不好?”
“好,”晉哥兒先這樣回答,眼睛如黑豆一樣眨巴著。寶京王又問:“你父親凶不凶你母親,無人時,罵不罵她打不打她?”
這一對夫妻悄悄在這裏哄小孩子,晉哥兒想一想,回答道:“母親凶父親,”寶京王妃追問:“好孩子,你最乖,說給外祖母聽聽,你不會看錯吧?”
“嗯,母親對父親這樣,”晉哥兒舉起兩隻小胖手,比劃搔人的樣子。再跑到祖父麵前問他:“祖父,是這樣的吧,是母親凶父親?”
房中的親戚全看著他們,寶京王和寶京王妃大為尷尬地笑笑,心裏隻是疑惑。
過了幾天,接晉哥兒到家中小住。細細地問他,寶京王妃更尷尬:“果然是你母親凶父親?”
“父親在寫字,母親過去就這樣?”晉哥兒露出牙又比劃一下。
寶京王好笑:“這個不算。”這明明是夫妻親熱。晉哥兒想想又道:“祖父也看到的,母親這樣,”小手比劃一下,是在擰人。
“你祖父說什麼沒有?”寶京王妃和寶京王一起問出來。晉哥兒又想想:“祖母也在,沒有人說什麼。”
人人都知道小孩子嘴裏吐真言,寶京王和寶京王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不知所措。再想想也是,等晉哥兒不在,寶京王歎氣:“咱們這女婿,是不和柔莊一般見識,要是真打,還能怕她。”
寶京王妃隻擔心一件事:“這可如何是好,你那親家不是好惹的人。”女人多敏感,她雙手緊緊抓住寶京王的衣服,擔心地問:“會不會納妾?要是不生晉哥兒,王爺會不會早就讓世子冷落她,或許,現在已經冷落了,不然柔莊為什麼不回來?”
寶京王被她說得毛骨悚然,還強自鎮定:“柔莊要陪世子,這是應當留下的。”寶京王妃是越想越緊張,雙手有些顫抖:“可是她理當送晉哥兒回來,王爺王妃是留在京裏,難道都沒有送的人。”
這牽強的話,把寶京王也繞得有些糊塗,說到底,是兩個人擔心所至。夫妻這樣的對話多幾次,大家一起擔心柔莊。
都知道安平王是個什麼人,他的門下肅然寧靜,全要他喜歡才行。再想到這一條,寶京王夫妻就更擔心。
他們數年不見女兒,擔心就有些歪。
沒有幾天是荷花節,寶京王妃來到荷花節上,心裏早就轉著一個主意。一會子見到安平王單獨在,對著他私下裏陪個禮兒。柔莊不是乖巧孩子,不過是皇上指婚。柔莊不是柔順孩子,不過生下小哥兒。
當母親的心,有時候想法亂得可以。她存了這個心思,就到處找安平王的身影。趙赦新回京,肯定是人來人往的請他,在這荷花節上,舊知己聚在一處,大家熱鬧得不行。
有了酒,又聞到荷香陣陣,又想到趙智也帶出來,要交待一下。趙赦離席一會兒,來尋兒子。
兒子沒有尋到,見親家母匆匆走過來。她走著,還瞅著沒有人,麵上陪著笑上來,插燭似的行幾個禮。
王爺是個聰明人,有些明白這肯定是為女兒下的禮。就側身子讓開:“不必多禮,有什麼話就說?”
“王爺,我們柔莊是個嬌慣孩子,這你早知道。她呀,心地最好,性情就一般,這你也早知道。看她生的晉哥兒多可愛,這你也肯定知道……”寶京王妃對上趙赦,不僅是女對男的拘束,舊有的威懾還在,她一氣兒說下去,是她事先想好的話。
趙赦打斷她:“有話請直說。”寶京王妃結巴了,吞吞吐吐:“她呀,性子,就是這樣,王爺呀,她有時候和世子鬧,您可千萬不要往心裏去。”
“親家母是指柔莊和世子打架的事?”趙赦說出來,寶京王妃驚恐萬狀:“果然,真的嗎?她還敢和世子打架,我的天呐……”
王爺肅然:“親家母,你的心思我聽明白了,我的心思,也讓你明白明白。”寶京王妃趕快道:“請說。”她甚至有幾分諂媚,又有幾分瑟瑟的擔心。
“你女兒打我兒子,我不管,我兒子打你女兒,我也不管。”趙赦說過,拂袖暗笑丟下寶京王妃而去。走開幾步到荷塘邊上,用荷葉作遮擋,看到寶京王妃失神兒地坐著,安平王覺得自己隻能得意,本王治家之嚴謹,人人得知。
他找到趙智叮囑他:“今天宮中貴人們也出來,皇上雖然離開,皇後和嬪妃們、公主們全在,你仔細不要失儀。”
趙智答應下來,趙赦再看寶京王妃,以手掩麵,好似在落淚。安平王這才覺得自己剛才話重了,世子要是打世子妃,世子妃隻有挨打的份。
他再對趙智道:“抱著晉哥兒去見你大嫂的母親,告訴她你大嫂為什麼不回來。”說過王爺自去飲酒,他雖然不再風流,此時良景好水好荷,去聽檀板輕唱的風雅,還是有的。
寶京王妃在水邊坐著,心裏異常難受。柔莊從嫁到西北,就隻有信來。女兒雖然長大許多,當母親的想念她,就會無端的多擔心出來。
又有一句話,叫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寶京王妃思念過度時,想想女兒就越想越多心。安平王的一句話:“我兒子打你女兒,我也不管。”紮痛了寶京王妃的心。
她看一看遠處,那裏坐的是皇後和嬪妃。寶京王妃是個和氣的人,太皇太後喜歡她,宮中人人喜歡她。皇後處,也常請安。
她眼睛看到的,皇上這幾年寵起來不少嬪妃,人人眼裏看著,皇後在幾年前生下她的小女兒後,有些失寵。好在她還有皇子,還有小公主在,不過在別人眼裏,皇上是越來越少去她的宮中。
皇後母儀天下,尚且如此,柔莊還能一直討丈夫喜歡?寶京王妃正想著,腿上被人碰一下。晉哥兒用手推她的腿:“外祖母,你在想我還是想母親?”
“想你,也想你母親。”寶京王妃見到晉哥兒,才稍稍解開心懷。晉哥兒搖著腦袋:“可惜呀,母親要管家,不能來京裏看荷花。”
他奶聲奶氣的小嗓子,說得流利之極。寶京王妃愣一下,這才想到柔莊信中曾提到,她要管家。當時沒有放在心上,是寶京王妃覺得自己女兒不能管家。再一想傾城的信裏也有這話,不過柔莊是一筆帶過,她那時候初學管家,怕管不好,怕母親問自己好不好,她要說自己。而傾城也是一筆帶過,她是覺得這不用炫耀,姨丈和姨媽倒也罷了,家裏的繼母不是賢良的,她在外麵亂說幾句,讓婆婆真姐兒知道,會以為自己很得意。
現在小孩子嘴裏說出來,寶京王妃才明白過來,自己沒有問這一條。她和寶京王本不是聰明絕頂的人,又有趙赦這個人難纏名聲在前,心裏從來隻擔心女兒,沒有想到她還有光彩。
當下忙問晉哥兒:“是真的嗎?”晉哥兒一臉天真無邪:“母親很想回來,她對我說,不是不陪我,是沒有人管家。”
說到這裏,歇一下氣兒,晉哥兒再道:“二叔在軍中,母親說要按時操辦他的衣服。父親在家裏幫著祖父管事兒,祖父才能來京裏。母親幫著祖母管事兒,祖母才能來京裏。”
寶京王妃是個容易滿足的人,她心花怒放:“是真的嗎?”她定一定神,這下子有幾分聰明,問晉哥兒道:“你母親威不威風?”
“威風,她隻聽祖母的,別人全聽她的。”晉哥兒再說出來,寶京王妃喜出望外:“我的兒,你真是個好孩子,既這樣,外祖母不再擔心,你父親疼母親嗎?天天晚上回不回房?”
一下子問這麼多話,晉哥兒有些接不上來,眼睛起勁兒的眨著,隻回答一句:“我不知道,我和祖父母睡。”
他把這些全說完,就要開溜:“我和五叔玩打仗呢,還有好些人來玩。”一下子就跑走了。碧葉田田旁,寶京王妃失笑起來。想到安平王的話“我兒子打你女兒我不管”她還是有擔心,不過想到晉哥兒的話,“他和祖父母睡”,也足見這個孫子是安平王心愛的。
哎,寶京王妃去尋丈夫,這擔心自己知道去不了,隻能放在心裏吧。
荷花葉上,安平王的小兒子人人稱讚,都誇他生得一株小玉樹,小珊瑚樹,小寶樹。第二天,皇帝宣趙赦進宮,真姐兒在家裏,川流不息來了許多女眷。有一半以上,說的是趙智的親事。
真姐兒笑著應付,為兒子喜歡,準備等到趙赦回來告訴他。
一直等到掌燈時分,不見趙赦回來。真姐兒習以為常,趙赦進宮,經常是回來得晚。她坐在燈下和趙老夫人說話,心裏對趙赦不無心疼,又有自豪。
趙赦決定回京,不僅有思家之念,也有為兒子打算的意思。他讓出位子,趙佐領兵權,趙佑在王府,安平王在京裏,父子遙相呼應,不用怕京裏有閑言,也不用擔心邊境有戰事,還可以葉落歸根。這裏麵一大部分,有為兒子著想的成分。
在皇帝的心思裏,他是希望藩王進京。皇帝初登基時,怕有人有反心,用國喪這個理由,把不少藩王留在京中許久,安平王主動要回京,他肯定是很喜歡。
燈花兒閃了一下,趙老夫人眼神兒不好都感覺出來,她關切地道:“有什麼好事兒不成,王爺進宮,下午又讓人喊智哥兒去,是什麼事情我一直在擔心?”
真姐兒安慰道:“才剛小廝們來說,宮裏的消息出來,皇上考智哥兒武藝,又問他念書念到哪裏,賞了東西讓人送回來,晚飯前去皇後娘娘宮中用宴,母親,您不必擔心。”
“可這燈花兒爆,我心裏總覺得有事情。”趙老夫人正說著,紅燭蕊兒又爆出一朵子花。婆媳一起笑:“今天怎麼了?”
真姐兒正陪著趙老夫人猜測著她喜歡聽的:“皇上誇獎表哥,皇後誇獎智哥兒……”外麵有人回話:“王爺和小王爺回府。”
和晉哥兒在玩的趙老大人抬起頭來,滿麵喜歡:“他們回來了。”
趙赦進來,真姐兒感覺出來他的凝重。智哥兒跟在他身後,麵上漲得通紅,出人意料的,還有羞澀之感。
“怎麼了?”真姐兒問出來,趙老大人和趙老夫人,是憑著在官場上的感覺嗅出來,也問:“出了什麼事?”
趙赦讓人抱晉哥兒出去,隻留下智哥兒,鄭重地道:“皇上要賜婚給智哥兒。”“是哪一個公主?”趙老大人和趙老夫人問得比真姐兒還要快。
“是中宮所出的昌寧公主。”趙赦說過,趙老大人和趙老夫人全鬆一口氣,他們老了,隻想著家裏越是鮮花著錦才好。這口氣鬆下來,趙老大人才道:“兒子,你理當叩辭。”
趙赦回道:“我辭到現在,也沒有辭掉。我才回來從書房裏走,讓人寫叩辭折子,明兒再遞一回。”
斯斯文文站在一旁的趙智,抬起眼睛看看父親。房裏沒有別人,趙赦微笑:“兒子,公主如何,你說一說。”
“你見過了?”真姐兒更驚奇。趙赦先道:“我是皇上禦書房賜宴,智哥兒是在皇後宮中賜宴。”
趙智道:“見到公主,”他麵色漲得更紅。真姐兒笑他一下:“你才多大,就這樣。對母親說說,公主如何?”
生得好的趙智,家中父母兄姐,無不一是漂亮的人。他也進學,雖然路上遊玩的多,安平王也沒有忘記在路上教他。
小王爺趙智要形容人,也能比出不少典故來。此時麵對母親,還有祖父祖母的眼光,他更紅了臉,結結巴巴隻有一句:“生得好。”
真姐兒微笑,趙老大人微笑,趙老夫人微笑,王爺意味深長的一笑,對兒子道:“你也勞累了,給祖父母請安,去歇著不要再出來了。”
把兒子打發走,趙赦隻說了一句:“中宮不安,皇上要安中宮的心。”真姐兒明白過來,她在西北的時候,線報就有皇帝這幾年寵信嬪妃的事情。雖然是好幾個,不過中宮理當不安,她也是個女人。
皇帝當年痛恨伍家,娶妻的時候,世出皇後的大家一概不選,怕再出一個伍家。皇後出自詩禮舊家,母氏一族並不鼎盛。皇帝別有所寵,皇後當然憂心。
趙老大人明白過來,他覺得自己老了,不能幹涉兒子,道:“我老了,聽你們的。”趙老夫人拉起真姐兒的手:“我的兒,你有這樣大的福氣嗎?”她隻喜歡去了。
真姐兒聽到這句話,深情自然流露,她情意深重地拜下來:“我有眼前這一切,全是父親母親所賜。”
主宰她和趙赦婚事的,是眼前這個慈祥的老人。而趙老大人支撐妻子,以大家許親小商人之家,也是功不可沒。
拜過這一對老人,真姐兒又來拜趙赦:“多謝表哥日日厚待。”皇帝要安中宮的心,當然是還有情意,中宮之女許親趙赦,雖然太子之位沒有立,也等於風向偏了過去。
安平王正當壯年,兩個成年的兒子都有建樹,他出身高貴,親戚之家顯赫的也多,大駙馬周期,是他的嫡係親戚。
長女許親江陽王,次女許親青海有名的隱士章家之子,這也是章家幾代,第一個出世下山的兒子。
不少人說,是安平王之女美麗靈巧,讓隱士之子也要出山。
這一門親事對於母氏不鼎盛的皇後來說,當然是她求之不得的。她留下趙智宮中賜宴,又讓公主相見,說明她十分重視。
皇帝既然這樣重視皇後,還要去寵信嬪妃,真姐兒也能明白,當皇帝的未必就如意。有時候嬪妃們,是他不得不前去的。
真姐兒拜謝趙赦日日厚愛,是感謝趙赦不需要和人聯姻,感謝他從此不再想到和別人聯姻。
王爺溫柔扶起真姐兒:“小毛,你到今天,還不知道表哥的心嗎。”趙小毛嬌柔地一笑:“知道呢,所以人家才謝你。”
趙老夫人在身後笑起來:“小毛這個名字,你起的好。”
趙老大人扯著她往房中去:“夫人,你該睡了,老不管少事。”趙老夫人被他扶著走,楠木拐杖當當響著,還要再說一句:“他們也不年青了。”這樣,才算進去。
真姐兒和趙赦相互對視著,真姐兒信賴地道:“表哥你不用煩惱,你說怎麼樣,就聽你怎麼樣。”
“小毛,你覺得表哥,能不能擔下這福氣?”趙赦嘴角噙笑地問出來,心中答案已經吐出。真姐兒笑吟吟:“一門兩公主……”
王爺道:“這話我已經回了,皇上說威遠侯家姓周。”真姐兒伏在他懷裏,聽著他健壯有力的心跳聲,低低地道:“全依著表哥。”
紅燭下,王爺撫著小毛兒的麵頰,調笑道:“還是這樣細嫩的小毛兒,要當公主的婆婆了。”他打橫抱起真姐兒:“咱們回房去。”
第二天,安平王上折子再辭,皇帝不聽,選了一個吉日,下明旨賜婚安平王府。中宮之子太子的呼聲漸高,皇後總算安下心來。
寶華郡主回京裏來成親,雖然不算入贅,也是一直伴著父母親而住。安平王趙赦和真姐兒,一心一意在京裏帶著最小的兒子趙智,和他們以後的孫子外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