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上了觀日台,到達了華山最高處,這高處不但不勝寒而且人很多,他們擠坐在人群中間,裹在一件大衣裏相擁取暖。正是深夜,離天亮還早,山頂的冷風冷得刺骨,周離縮在他懷裏,仰頭看夜空,空中星雲密布,一顆顆銀閃閃的星星那麼亮,整個星空都在她眼前,每一顆星辰都可以看得那麼清楚,在這高山之巔,好像一伸手就能撈一把星光一樣。
她轉回頭直視他的眼睛,那雙眼睛裏的光芒更勝這滿天星光,她抱緊了他,說著:“這是我第一次離星星這麼近……”
他下巴抵著她的額頭,將她緊鎖在懷裏:“我也是。”
她沉思了一會兒,說道:“我知道我的下一部小說應該寫一個什麼樣的故事了。”
聽到她這樣說,他很欣喜,問道:“你要寫什麼樣的故事啊?”
她望著他的臉,讓他的眉眼在心裏深深地刻畫,那些過去在她心裏翻滾,記憶尤新,她輕輕地說:“這個故事有點長有點囉嗦有點瑣碎,我慢慢地講過你聽,全部講給你聽,好不好?”
他點頭,“恩。”
她開始講述:“那是很多年前的一個上午,陽光很好,她第一次見到他,他在台上講話,她在台下一千多個學生中聽著……她知道他的家鄉是一座叫西安的城市,西安就成了她最想去的地方……她跟在他後麵,見他掉了一個硬幣,她就偷偷撿了起來,做成了手鏈一戴就戴了好多年……他的前妻進火車站之前對她說‘你遲早也會毀了他的’,她大喊‘我不像你,我不會去他身邊傷害他,我會離他遠遠的’……她去了他的家鄉西安……五年後和他相遇……那個雪夜的第二天早上他們第一次一起醒來……她因為醜聞受了太大的刺激,她很害怕,卻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她沒有辦法再麵對她,她變得很作,故意在他麵前和自己討厭的人曖昧想讓他為自己發火,想知道他還在乎自己……當他們克服了這所有,沒人反對他們的感情了,他們陪對方度過最難熬的日子了,他們可以結婚過他們的小日子了,可是……”說到這裏她停了,望向了他。
她已經說了很長時間了,他也聽了很長時間了,她平靜地娓娓道來,他宛若木人。在這寒風中,她把這一切當故事來說,華山之上,聽故事的他的內心在悲慟。
他們對視著,眼睛裏都沒有一點波瀾,沒有哭也沒有笑,好像所有的表情都被凍僵了,互相凝望著,這個動作好像也被凍到定格了。
後麵的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一直在聽周離說這個故事,聽她突然停下了,小姑娘忍不住好奇,笑嘻嘻地伸過頭來,問道:“姐姐,請問一下你說的這個故事後來是怎麼樣啊?他們最後在一起了嗎?”
僵硬的沉默被打破,兩人移開了凝結在一起的目光,周離淺笑了一下,沒有回答那個小姑娘,而是問章澤清:“你說呢?他們後來是怎麼樣了?”
他如鯁在喉,哀傷終於從他心裏漫到他眼裏,他的聲音飄進風裏:“他們都有了很好的生活。”
她再問:“他們最後在一起了嗎?”
他沒有回答,也沒法回答,低了下頭,目光掃過那黑不見底的萬丈深淵。
周離也不說話了,摩挲著手腕上的硬幣,垂眸隱藏那藏不住的悲傷。
那個小姑娘說著:“我猜他們肯定在一起了,畢竟那個女的喜歡了那個男的七年多呢,哪能說放手就放手?”
章澤清開口了:“可是人生中有很多個七年……”
那是個充滿幻想的姑娘,還在做美好的猜想:“西安是那個女的的目的地嘛,她費了好大勁才到達的,那個女的肯定能嫁給他,永遠留在西安!”
他說:“可是目的地不會隻有一個,有了第一個就可以有第二個……”
東方既白,他們站起來,趴在圍欄上,看天空最後一顆最亮的啟明星,雲海在他們眼裏變了顏色,越來越淡,越來越白,染上了淺淺的紅霞薄薄的金光。啟明星漸漸消失在雲裏,山巒林海都顯露了真容,綠樹黃岩都清晰可見,華山的峭壁險峰展現巍峨,東峰觀日台上人山人海,他們擠在前麵,與對方十指相扣,等了很久,等到那一輪紅日從雲霧中露出了頭,升上變藍的天幕。
回到西安,章澤清有事要去公司,周離先回靜水林居。章母在客廳正襟危坐翻看著日曆,一見她進門就眉開眼笑:“周離回來啦。澤清呢?”
周離走進來:“公司還有事,他去公司了。”
章母說:“哦,來,過來坐,阿姨正在看日曆呢,你看這下個星期五就是好日子,你要趕緊把你爸媽請過來啊,我們兩家人見麵吃個飯,把你們的婚事商量了,正好能趕上這個好日子去領證……”
周離坐下,看著日曆上被章母標上紅圈的日期,隻一眼就撇過了頭:“阿姨……可我不知道我身份證那天能不能辦好寄到這裏啊……”
章母說:“都這麼長時間了,保準這兩天就到。周離啊,不是阿姨催得緊,你也知道澤清的情況的,他都三十五了還沒能好好成個家,這實在等不起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