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章 層層逼進(2 / 3)

她既然想要睡著,又何必驚醒呢?

織成隻覺心頭如有銳物攢刺,更不回頭,往前直行。

但聽曹植揚聲道:“既然如此,植亦無話可說。適逢佳宴,植願奏一曲,為世子賀。”

織成隻覺曹丕身形一動,似乎要回轉而去,趕緊一把拉住,以目示意,腳下不停,繼續往前疾行。

忽聞錚錚兩聲,琴音再起,這支曲子卻是雍雍穆穆,和揚莊麗,伴隨著曹植悠然的歌吟,仿佛不是在淒風苦雨的夜晚,而是在麗景煦暖的春日:

“白日曜青春,時雨靜飛塵。寒意辟炎景,涼風飄我身。清醴盈金觴,肴饌縱橫陳。伎人進奇樂,歌聲出西園。翩翩我公子,機巧忽若神。”

這是一首非常標準的宴遊曲,甚至在曲中讚揚了殿中宴會的盛景,在尾句更是不吝對曹丕的讚譽,但“機巧忽若神”五字,此時聽來,不知怎的,總覺有一種譏誚之意。

如果沒有記錯,在後世流傳的曹植詩詞中,這一首也頗有名氣,相傳是曹丕為魏王世子(後稱太子)後,曹植參宴而作,名為《侍太子座》,隻是個中詞句,有些微妙的改動。

隻是織成沒有想到的是,真正的曹植,並沒有去參加這個宴會。隻是一個人呆在遠離喧囂榮華的軒閣中,在淒淒夜雨之中,奏吟出這樣一首穆麗的樂曲。

不知走出多遠,曹丕忽然抓緊了織成的手,將她拉入自己的懷中來。

織成猝不及防,本能地將他一推,兩人的身子都微微一僵。不用抬頭,都能感受到那雙如漆的眼眸中,有著怎樣默然受傷的神情。

織成終於在心底微歎一聲,將身軀放軟,依偎在了他的懷中。

曹丕雙手環抱,下巴擱在她的額發之上。幸而她今日梳的仍是靈蛇髻,並不是那種峨峨高髻,他清晰地感覺到了她發間帶有暖意的馨香。

“阿宓……”

他的聲音從她的發際中隱約傳來:“方才,你為何不讓我再說下去?是因為你早就知道,還是你……你……”

“子桓,事情已經過去,我們不要再提了,好不好?”

織成貼在他的胸口上,隻覺他的心跳得並不快,一下,又一下,仿佛遙遠的回響:

“就算……這一切都是為了我……”

“不!”

曹丕扳住她的雙肩,將她推離自己,隻餘二人目光,堪堪對望:

“我就是要將一切都告訴你,其實我早就想說,但是我又怕……我又怕……”

他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目光亦黯淡下來:“你並非尋常女子,觀你行事,雖時常出人意外,又多武勇,但我知你心中總有你的原則,小節不拘,但大節不虧。而我曹子桓……我為了娶到你,甚至不惜安排人剌殺我自己,後又以病蟄伏,甚至是逼臨汾嫁給了何晏,便是為了我與你成親再無阻礙……我這樣的行事,陰狠幽微,並非為你所喜!你對臨汾尚能以德報怨,更何況子建原與你交情頗深,甚至還曾對你有恩……”

他的手指用力,捏得她的肩頭隱隱生痛:“阿宓,你不要離開我!我也絕不會容你離開我!”

“子桓……”

有時候覺得語言無用,是因為柔情蜜意無須以語言傳遞。有時候覺得語言無用,卻是相對無言。

身為另一個時空的“後人”,對於曹氏兄弟的奪嫡之爭,帶著天然的上帝視角,其實早知會有這樣的結局。

隻是身置其中之時,怎樣也避免不了那惆悵的心意。

織成知道曹丕看得出來,她亦不擅掩飾。但曹丕比曹植更適合那張皇帝寶座,亦是不爭的事實。

“子桓,你們兄弟之事,連你們的父母都無能為力,何況是我?我隻對子桓你有一請求,他日你……你權重位尊之時,千萬要保子建一條性命。無論如何,他終究是你的血親,終究曾對你有過孺慕之意……”

她忽然想到了甄洛,那柔弱美麗的女子,蹈水之時,會有著怎樣的絕望呢?由此可見,曹丕一旦鐵下心來,曾有著怎樣無情的絕決。她隻希望,這樣無情的絕決不要再出現在他的親人身上,尤其是曹植。

如果他一定不肯放過呢?

“世子!世子!”

忽有驚惶的叫喊聲,剌破了寒涼的雨夜,夾雜著慌亂的腳步聲,往這邊奔了過來。

“夏侯琳?”曹丕先前的彷徨迷茫之態,已瞬間消失,他放開織成,直起身來,叱道:“你怎的如此驚慌失儀?”

織成恍惚記得,這個夏侯琳應該也是曹操的親衛之一,因其出自夏侯氏,一向頗得信賴,方才在殿上便是近身護衛在曹操之畔,不知怎的此時竟奔到這裏來。

“世子!”

夏侯琳聞聲趕來,撲通一聲,跪倒在曹丕麵前,哭道:

“魏王……魏王頭痛昏迷了!”

一代梟雄,竟然在方才的歡宴之上,忽然一頭栽倒,繼而臉色慘白,雙目突出,旋即昏迷不醒,當真是嚇倒了殿中所有人。

即使是此時已安置在摘星樓中,亦是驚動人心,待織成與曹丕趕到之時,寢殿之外已是密密麻麻站滿了曹操的文武近臣,但因殿門口皆有虎衛把守,俱隻好站在殿外。織成隻放眼一掃,便從這些人中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麵孔,伊籍等人卻不在其中,想必已被安置。見二人過來,那些文武官員原本都神情嚴肅,隱帶擔憂。一見曹丕來此,不由得直起腰來,皆都舒了一口氣。便有一個須發花白的老者率先迎上來,叫道:“世子!”又看了織成一眼,道:“世子婦。”

織成這幾日在世子府中,曹丕議事之時多不瞞她,甚至安置她在屏風之後,雖然她是以剌繡為名,手中好歹拿了件東西在做,但是從屏風的紗羅之間,卻能依稀認出一些朝中重臣。

此時這群文武官員中,有尚書陳矯,將軍曹真等人,崔琰亦在其中,這個須發花白的老者,隱然為眾人之首,雖沒有見過,但織成猜測那應該是曹操最為倚重的相國鍾繇。其餘還有幾個一看便頗為不凡的老者和中年文士,先前雖不在殿中,但想來也應該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如華歆、賈詡等人。她也略聞曹操今日設宴,宴卻有兩處。鍾繇等幾名重臣不喜聲色,便另安置在雅致之處烹茶講經,否則若有他們在,那丁儀也不敢如此狂妄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