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囁嚅了幾句,終究是撲通一聲,跪倒在桃花影裏。
“你剛剛立了大功,且已站在我一邊,方才更幫了我的大忙,為什麼還要跪我?”
織成停住了腳步,卻並沒有動彈,隻是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雖是陽春,但郭煦隻覺自己背上,卻起了一層冷栗。
“姐姐!”
她的眼淚忽然流了出來,自己也猝不及防:“姐姐,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明河絕不去做什麼側夫人!”
她終究還是悔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是得知織成回府,還是上一次看到曹丕對織成的深情?是終於明白曹丕所謂的遇剌昏迷,都不過是為了求娶織成所設下的苦肉計?
不,應該是更早些時候吧,即使是身處深府的她,也聽到過巴蜀葭萌君的事跡之後……在重新見到辛苑等人時,將那樣的悔恨達到了頂峰。
她原本也可以的,那樣淡定自若而又顧盼生輝的,出現在眾人的麵前。即使隻是女官,可是在織成這樣性子的主君麾下,可想而知會有著怎樣的尊嚴和自由。而不是象現在,這樣尷尬而又卑微,忐忑不安地等待著命運的裁決……
“起來吧。”
織成終於伸手,拉了她起來:“春陽殿之事,別說是你,連我也未曾想到,他們那麼急便想下手。幸好世子早有準備,先下了手,反占了先機,借此將事情扭轉回來。就算世子未曾在春陽殿中設下密道,我也能跑出來,頂多是吃些苦頭,但不會有性命之憂。所以那件事,我是不怪你的。”
“若不是明河不懂事,住了什麼月出殿,姐姐也未必要住入春陽殿,恰讓歹人動了一並除去的念頭……”
“以你的性子,立足未穩時,按理來說不會那麼高調。”織成淡淡一笑:“所以居於月出殿,想來也是別人的謀劃吧。後來你麵上作出心不甘願之色,私下卻來向我坦陳心聲,我也早就信了你。不然,又如何以分輝一事,給了卞夫人最後一擊?你居功厥偉啊。”
“不!不!”
郭煦急切地抬起頭來,又搖了搖頭,道:“分輝一事,便是沒有明河,姐姐也一樣能辦好。”她淒然一笑:“姐姐,明河看得清楚,這後宅之中,女子要安身立命,一是靠著夫郎的信愛,二是靠著母族之威,三是靠著自己之力。上一次青台賞春之會時,卞夫人明知……明知那些剌客是魏王安排來……但她卻給了剌客誤導,令他們以為臨汾公主陪著的姐姐,也是那些勳貴夫人之一,說不定還以為是崔尚書的夫人……畢竟崔尚書雖已貶官,但他夫人品級仍然頗高,為朝中第一……沒想到姐姐如此武勇,楊衛率又十分機敏,來得及時,竟還是抵擋住了剌客,此事之後,卞夫人已被魏王及世子所棄,本就是拔了爪牙的虎狼,卻還妄想以一個孝字蹉磨姐姐。姐姐今日隻需關上門來,略施手段,卞夫人並無勢力,絕不敢不招!”
她又低下頭去,輕輕道:“姐姐能有今日,既有夫郎信愛,又有朋輩相助,且自己亦智勇雙全,便是明河不馴順,也不過螳臂擋車……”
織成的笑意不由得更深了。
明河還是明河,不是眼前這個已經有了些氣度的郭煦,而是當年織室之中,那個審時度勢,及時從元娘處倒戈臨時相助於她的辛二娘。
曹丕在她剛遇剌不久後,便放心讓她來了青台,絕不是放任她來被他的母親隨意折磨的。卞夫人已經失勢,不過恰恰是因為她的兒子,曹操沒有明著處罰她,仍保留了相應的尊榮。以郭煦對織成的了解,織成既然敢來,便不是來履行什麼莫須有的“孝道”。
“方才殿中所為,是否我已深違孝道?”織成的聲音再次響起,卻令郭煦雙肩微微一顫,忙答道:
“先賢有雲,小棒則受,大棒則走,不陷父於不義。卞夫人幾次謀害姐姐,姐姐不過自保而已,便是這一次,也不過是殺了她身邊最為得力的侍婢,去其爪牙罷了,如此也是保全了卞夫人下半世的榮華,如何算不得孝道?”
“阿煦,你腦子靈醒,擅於審時,假以時日,恐怕也有出水化龍的一天。”
織成想到後世所聞的那位郭皇後,想到她後半生得丈夫愛重、兒子尊敬,雖無子卻一樣坐穩太後之位,如今單看她如此忍辱負重、反應機敏,便可見一斑,心情不由得很是複雜。
“姐姐還是不肯原諒明河麼?”
郭煦含淚再次跪下來,哭道:“明河當初隻求庇護之所,其實早就知道自己錯了。姐姐當時若不是不要明河,明河也願意追隨姐姐而去,便如槿妍她們一般……”
“如果你真有這樣的心思,為何後來董媛她們走的時候,你卻留下來?”雖然欣賞郭煦,但不代表自己是個被感情蒙蔽雙眼,經人一哭一訴便會想當然的糊塗蛋。
“阿煦,我不曾怪你。你漂泊良久,在織室中輾轉數年,在世子府中既有落腳之處,又如何願意跟著董媛她們再次漂泊江湖,來投奔一個自己尚且立足不穩的我?此心可容,此情可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