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2章 宴無好宴(3 / 3)

沒想到織成一不發怒,二不厲言,反而含笑欲行大禮,逼得她終於亂了方寸。此時被迫行禮,又聽織成話語刁鑽,雖然強忍著行了禮,站起身來時卻覺臉皮一陣剌痛,漲得血紅也似。

隻覺生平最為丟臉之時,莫過於此刻。

卞夫人笑意略滯,但隻稍稍一頓,又笑得極為和悅,道:“你怎能的此時才來?今日這賞春之宴,雖是借阿母之名,但阿母年紀大了,以後隻怕要倚仗你才是。”

這話說得也真是討厭啊。

卞夫人這話裏藏刀、明為示弱、實有禍心的言語技術,可是越來越好了。但是織成並不打算再爭什麼口舌之利,除了方才教訓了崔夫人之外,她沒打算再與誰爭執。當下隻淡淡一笑,道:

“兒婦是粗陋之人,如何懂得這許多雅事?不過就知曉得些基本禮節罷了,別的一竅不通。”

世族女郎,重視的那些虛名也好,臉麵也罷,對她來說又算什麼呢?

無論是哪個時空,她已經曆太多太多。

戰爭、死亡、陰謀、爭鬥,對生存的努力做過多少?這些在內宅依恃言語之利的一時風頭,對她來說有什麼意義?

絕對的權力決定絕對的優勢。擁有絕對優勢的曹丕,是她的丈夫,而且對她一往情深,世所共知。

便是卞夫人,以她後來與曹丕相處時明哲保身的態度來看,她也不會輕易地撕破臉。更何況眼下爭嫡,分明是曹丕占了上風。

就算現在她粗鄙如村婦,誰還敢將她趕出去?

或許是沒想到她如此光棍,卞夫人的笑容終於凝滯了。

“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一聲冷哼忽然響起來,那聲音原是屬於極為悅耳的女性聲線,隻是因了太多的恨毒和鄙夷,聽起來實是不美。

一個錦衣高髻的美人,手捧一隻玉盤,正立在閣室門口,盤中茶花五色繽紛,嬌豔欲滴,卻似乎還不如其容色豔麗,正是老對頭臨汾公主。而在她的身邊還有一位美人,卻不是那有過幾麵之緣的故鄉亭主,相貌秀美,螓首蠐頸,深衣交纏之際,更顯出身姿之曼妙,頗為動人。看她的服製,也當是諸侯夫人,而那邊崔夫人已經以一種來了同盟軍的欣喜叫了起來:

“公主!馨兒!”

曹植的夫人,單名正是一個馨字。

織成不禁多看了那曼妙美人一眼:曹子建啊,你真是好福氣,老婆身材真好!

閣中眾貴婦不免又要向臨汾公主行禮,這一次除了卞夫人沒動之外,還有一人未動的,居然是織成。

臨汾公主本來就存著找茬的心態,不禁怒氣衝衝,將玉盤交給崔馨,戟指將織成一指,喝道:“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不向本宮行禮!還不如先前的大甄氏知道進退呢!出身小門小戶的,便是如此粗野鄙陋,真是丟了曹氏的臉!”

這大甄氏,指的便是甄洛。

卞夫人的嘴角,不由得流露出一絲笑意。眼角的餘光瞟了織成一眼,心中是自己也不明白的暢快之意。

對於曹丕這個兒子,她一直有種說不出的隔閡。似乎當時將他生下來後,她正忙於在曹操的後宅中坐穩地位,無暇親自照料,後來想起這個兒子時,他自己已經長得那樣大了。大了之後,他的性情也令人難以捉摸,不及另外幾個兒子爽朗直樸,母子倆越行越遠。

曹丕命好,居了嫡長,曹操培養他也要多費心血。後來……後來或許是他太有出息,便是自己這個母親,在他麵前,也隱隱約約覺出些畏懼來。她此時想要與他親近,卻似乎讓他隔得更遠。

若是他有一天握了天下大權,她這個母親,未必能有如今尊榮。

懷著這樣隱秘的心思,她將希望放在了曹植的身上。不露痕跡地將曹植一步一步推出來,讓曹操越來越寵愛他,曹植也不負她的期望,不但文采卓然,對她也十分孝順,就算是對終身大事,他也依照她的意思,迎娶了崔馨。哪象曹丕這個兒子?樣樣都是他自己做主,便是娶婦……

“當今天子何等睿智英明,公主卻也一樣沒學著半分。故此我甄氏既然有姐姐那樣性情溫柔的絕代佳人,當然也有我這樣粗陋之人。又有什麼好稀奇的?”

織成這話一出來,頓時噎得眾人一口氣逼在了喉嚨口。

臨汾公主長眉頓時直豎起來,正待尖叫反擊,卻聽織成又淡淡道:“再者我覺著我阿母雖出身小門小戶,卻素有賢名,天下共知,不知哪一點丟了曹氏的臉?”

卞夫人頓覺自己一口氣也堵住胸口,險些喘不過來了。

臨汾公主的臉色,瞬間也相當精彩。她看向卞夫人,囁嚅幾聲,卻說不出話來。

崔馨睜大了眼睛,這才第一次向織成看了過去。

好一招指桑罵槐,禍水東引!

這閣中小門小戶,又嫁給曹氏之人,可不是隻有一個甄氏!

“咳咳,”

還是崔夫人不得不出來救駕,隻是有些結結巴巴罷了:“甄夫人,你休要胡亂攀扯,公主所言,自然不是卞夫人!”

“崔夫人是公主肚子裏的蛔……蟲子?”

織成毫不客氣地盯她一眼:“我與公主說話,誰許你來插言?”

腰間紫綬輕輕舞動,髻間玳瑁閃閃發光,仿佛是反擊之言最好的注腳:你是什麼品級?我是什麼品級?知道什麼叫官大一級壓死人麼?

崔夫人滿臉通紅,瞬間褪得一幹二淨,變成了慘白之色。

“你這孩……孩子……”卞夫人好容易堆起慣常的和善笑影,嗔道:“公主並無此意。”

“阿母的意思是說,公主方才隻指我一人了?”

織成亦含笑道:“我說自己粗陋,不過是謙辭罷了,公主竟當了真,這到底是誰粗陋來著?當初魏王請天子詔令,聘我為世子婦,先賜爵葭萌君,後為武鄉侯,迎入鄴都,天下共知。我若粗陋鄙俗,公主是在責罵魏王目光短淺,還是指謗天子昏庸無能?我想公主雖然素來魯莽無智,也不至於蠢到這個地步。唯有方才這話說的是阿母,尚有幾分轉寰餘地。”

卞夫人這一次,驀覺胸口脹痛,喉頭發甜,險些要生生被氣得噴血。

好一張利口!

閣中鴉雀無聲,便是臨汾公主也呆若木雞,蓋因織成之言,根本是無法反駁。

不過是臨汾公主圖一時口舌之快,便是卞夫人諸人在內,也隻是帶著看好戲的心情,無人會想到織成身為新婦,竟然還敢如此犀利地反擊!更未曾想到,臨汾公主看似分明可以泄憤的話語,經她這麼戳來戳去,竟然處處皆是漏洞,到了最後,竟被她敲磚定腳的,一定栽到了卞夫人頭上。

若不是卞夫人領了“出身小門小戶,粗陋鄙俗”的評價,便是臨汾公主要承擔“魏王與天子皆是腦袋進水才聘了這麼一個世子婦回來”的犯上逆言。

卞夫人一向將臨汾公主看作一個好操控的工具、用得順手的利刃,沒想到反過來把自己遭了池魚之殃。

正僵持之際,忽聽門外有人輕笑一聲,道:“阿父,阿母這裏的朱顏貴,是一年比一年開得好了,當真繁美如錦,恐是彩筆也難描畫其神采十之一二。”

眾人心頭一鬆,但見閣室之外,已立有數人,為首者華服錦衣,身材矮壯,然而氣宇不凡,正是曹操。此時正臉色陰沉,似有不豫之意。曹操身邊跟隨之人,此時一邊說話,一邊麵帶微笑,目光投向織成,滿是溫柔之意的,正是魏王世子、五官中郎將曹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