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2章 宴無好宴(2 / 3)

但也有貴人喜愛在玉盆中種植樹株,京中便也有專門培養這種小型樹株的花農。但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是這樣半人高的樹株。

綠娥未想到織成居然也看得懂這幾株茶樹的不同,微微訝然,趕緊笑道:“夫人雖愛茶花,卻也不是一味貪好奢靡的人,這些茶花樹,都是咱們自己的花匠分枝出來養活後,挑剩出來的,原本是要丟掉,夫人說,丟了未免可惜,橫豎道旁也要種樹,何必再花銀錢去買,不如就把這些茶花樹種在道旁,取個四季長青的好處,也就罷了。”

她抿嘴一笑,顯然頗有些為卞夫人自豪,又道:“也隻有我們夫人,才如此愛惜物力,幸好這些茶花樹得了夫人澤被,倒也爭氣,秋時開過一次,這徑旁胭紅姹紫,甚是熱鬧好看呢。”

織成淡淡一笑,卻不言語。

卞夫人連花匠淘汰下來的茶花樹都舍不得丟,固然是種美德。問題是就算不種這些茶花樹,種些別的花草,又能花多少錢?

別的不說,單是她遠遠看去,卞夫人那台閣之旁種著的那株“朱顏貴”,這樹齡隻怕有百餘年之久了,銅雀台才建有幾年?難道是自己從這裏長出來的不成?

若是從別處移過來,價值起碼也是百萬錢,而且有價無市。隻怕這花樹一根枝條的價值,就足以將小徑兩旁種滿名貴的樹木,又何必來可惜什麼廢棄的茶樹苗?

辛苑出身隴西,因董太後從前的祖籍便是隴西,那裏世族府第之中,種植茶花也不少。她同樣也看出了這一點,和織成一樣默然不言。

綠娥的臉色不免就有些僵了。

但久聞這世子婦的凶名,也不敢將不滿帶出顏色來。趕緊住了話頭,陪笑道:“甄夫人已來了許久,難道還不上去?”

雖說如今男女之防,並不如宋明之後那樣嚴密。但是眼下男賓們尚未過來,蓋因他們也有他們的事要談。對於曹操夫妻來說,賞春之宴的背後,當然有很多層意思。

至少在織成看來,曹丕兄弟勝負方分,各自的隱形實力也暴露了不少,曹操要重新安排各路人馬,要重新敲定權利分配,要安撫長子,要保護幼子,也要保全自己,不至於提前出現不妙之禍,這些都是走向權利巔峰的路上,不得不帶來的新煩惱。全要借著賞宴的名頭,一一敲打安慰,自然也要費上很長的一段時間。

而同樣的,朝堂的事也會連著後宅,卞夫人在此,也一樣會對於相關人等的家眷或安慰,或警示地忙上一番。就以織成此時所見,卞夫人身邊這些貴婦人與她相隔的遠近程度,便可看出親疏之別了。

想到自己身為曹丕的妻子,加上自己這出身經曆,這次賞春之宴算是在後眷群裏第一次露麵,便覺有些頭疼。這一露麵,免不了明槍暗箭,所謂宅鬥,無法避免。

她最不喜歡的,便是宅鬥。

她與這個時空的女子不同,被她們糟蹋固然不願意,但仗著如今的優勢去糟蹋她們,也算不得什麼好人。

辛苑看了她一眼。

二人相處日久,織成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不喜歡,也是避不開的。

誰讓她已卷入這旋渦之中?便是為了曹丕,她也得做好一個賢內助,若是她身為他的夫人,卻不能大大方方立於人前,連明槍暗箭都擋不住,她又有什麼資格說自己,要做一株與他並肩而立的橡樹?

“甄夫人到。”

閣中眾女,本能地抬頭看去,不由得都微微一怔,靜了下來。便是卞夫人那妝容精致的臉上,也不由得露出一絲訝然。

閣下行來的美人,隻帶一個女官模樣的從者,並不怎樣前呼後擁,卻令人一見難忘:她梳分髾三角髻,這種發髻垂發頗多,不似高髻那般隆重,頗為自在隨意,唯髻上一根黃金龍首銜垂串白珠的長簪,昭示了她的身份是爵祿二千石以上的公侯夫人。穿一領銀紅深衣,袖裾飄然,即使是冬日亦不覺臃腫,行走之間,皆瀟灑如流雲。然最引人注目的,卻是她腰間垂下紫綬紫圭,這閣中諸女,戴同類規製的長簪者也有幾人,卻隻她一人佩綬帶圭。

這令得她的身份,幾乎是彰顯無疑。

依漢時爵製,紫綬紫圭,這是得以封公、列侯、將軍之人才能有的服製。

以這樣年輕的女子,先為二千石以上公侯夫人,自己亦有侯爵者,放眼如今天下,也隻有一人而已。

正訝異間,那美人行走頗快,已踏入閣中。

她肌膚如玉,越襯出了長而翠的遠山眉,眉下一雙星眸,顧之璨然,隻往閣中一掃,如風掠過水麵般,先前屏聲靜氣的閣中,立即一陣慌亂。不知是誰帶頭,大部分品秩較低的貴婦人已是慌裏慌張地跪拜下去,齊聲道:

“妾等參見甄夫人。”

織成微笑道:“諸夫人多禮了。”袖子虛抬,示意她們起身,卻向卞夫人跪拜在地,十分隆重地行了大禮,笑道:“兒婦向母親問安。不知母親身邊這位親族長輩,該如何稱呼?”

卞夫人身為母親,雖覺得又非朝會或是家祭,這跪拜之禮未免過於隆重,但她是母親,自然是安坐不動。她身邊尚有一位身形頗肥的貴婦人,年約四十上下,先前身形筆直,不曾動上半分,此時正欲挪開腳步,卻聽織成問到了這幾句話。

本就有些意外,又見織成再次斂袖蹲身,顯然也要向自己行跪拜之禮,不由得本能彈身而起,以與那肥胖身材絕不相稱的敏捷,趕緊閃到一邊,幹笑道:“妾……妾……”

卻聽卞夫人笑道:“那是子建的嶽母崔夫人,是崔尚書的弟婦,也算是你親族長輩,見禮亦可。”

也是委婉地說不用行那樣隆重的跪拜之禮。畢竟那種禮節是對於直係親屬中的長輩,如今曹丕的直係親屬,也就隻有曹操與卞夫人夫婦能受此禮了。卞夫人即使不喜歡她,畢竟為自己的兒婦,怎能讓她如此禮重旁人?

織成笑容淡去,直起身來,道:“原來是享秩六百石前尚書、今中尉崔君的弟婦崔夫人。正想著若是我族中長輩,阿父和阿母豈有不先賜教兒婦以禮?果然是認錯了。”

這便是明明白白地諷剌她了。

那崔夫人臉色陡變,咬了咬牙,又看了看卞夫人,卞夫人卻始終帶著淡淡的笑影不變,崔夫人終於不得不彎下了那肥胖的腰身,勉強行禮道:“妾初見甄夫人,失禮了。”

便是旁的貴婦人,也都浮起尷尬之色來。

曹植所娶的正妻,正是崔琰的侄女。崔琰出身清河崔氏,隱然間也為冀州乃至整個河北士族的首領,勢力渾厚,便是曹操也不得不起忌憚之心。前不久崔琰剛剛有了不是,被曹操以尚書之職遷中尉。這個中尉之職,原本是武職,負責京師的治安警衛。後來分南北二軍之後,以衛尉統率南軍守備宮城,中尉統率北軍屯衛帝都。到了曹操手上,中尉基本上就是一個加官的虛職,卻再也沒有什麼軍權可言了。崔琰由尚書變成了中尉,是明明白白的“遷”,雖然還保持了享秩六百石,但是以他的威望,便是許多爵秩二千石以上的官員還是唯其馬首是瞻。

但無論如何,那是崔琰本人的個人魅力。身為他的弟弟崔玗卻是十分碌碌無為,一直未曾出仕。隻到崔玗的女兒嫁給曹植之後,才得了個尚書令史的小職務,也隻有兩百石的爵秩。

但是,崔玗畢竟出身清河崔氏,其兄隱然為世族之首,其婿又是最得曹操和卞夫人寵愛的兒子曹植,所以他的夫人地位超然,即使是品級不夠,在最重門第族名的漢朝末年的貴婦圈中,加上卞夫人的格外看重,仍是十分矜貴的。

也正因此,加上曹丕與曹植的暗中爭嫡,崔夫人對於這位出身頗低的新任世子婦,實在是不太看得起。在卞夫人有意無意的優容之中,她方才就故意不曾行禮。料想甄氏為新婦,又在卞夫人麵前,即使不滿也不敢表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