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郭煦……當初他對郭煦那樣破格信任,原來並不是因為銅緹侯,也並不是因為什麼郭氏的門第,而是因為郭煦,原本是甄氏的侍女……
織成嫣然一笑,道:“你先坐著,我去拿了來。”
曹丕道:“你隻消喚一聲,讓侍女們去拿便罷了,何必你親自勞動?”
“你在雪裏走了這些時,隻怕這會還累得有些氣喘,早日的朝會,應該也費了不少心神。我給你熬了人參雞粥,讓藤兒取一碗來。你且在榻上先喝著,我稍後便來了。”
言畢從榻上起身,竟自往內室去了。
她的身形很快消失在帳幔之中,曹丕緩緩在榻上坐下來。
看著眼前跪在地上黑壓壓一片,心中不禁又湧起煩悶之意。以他的性子,要麼就將這群女人拘起來,要麼就幹脆趕出去,免得瞧她們這些模樣,生生破壞了這殿室之中本該有的溫馨愜意。
他自小愛靜,或許也是素來不得父母關愛的緣故,對於人多的場合有本能的厭惡。朝堂之上,為的是大丈夫百年基業、天下蒼生,自有一種熱血激蕩胸中,令他忽略了這種厭惡。
然而在這殿室之中,忽然多出這群女人來,真是……
正要按捺不住時,藤兒不知道從哪裏走出來,手中托著個精巧的陶盤,當中一碗熱氣騰騰的雞粥,人參獨有的甜味摻合了雞湯的濃香,直鑽鼻中。
他的心很快又靜下來,伸手取過碗,喝了一口,胃腸果然一寸寸熨貼起來,連帶臉上的神情也柔和了。
麗姬等人緩得一緩,自然也都看在眼裏,心中酸澀,不禁暗暗道:“一碗雞粥,也值得如此?我們這些人,又有誰是不會煲湯燉粥的?”
這倒不假,她們當中,有出身二三流世族的女郎,也有出身伎籍,但不管怎樣,既然被送出來為人姬妾,自然從小都學過這些服侍人的本事,當真煲出來的湯粥,絕不會比織成的手藝遜色。
她們也會侍候,而且還會比這位新任夫人侍候得更柔媚,更體貼,偏偏世子就隻對這碗雞粥甘之若飴,這叫人怎麼服氣?
皇帝如今上朝,還是在文德殿,朝堂上雖也有火龍,但那殿室實在寬大,便有熱氣,也並不怎樣嚴實,不過是聊勝於無罷了。曹丕腹中冰冷,先前不覺得,此時被熱粥一暖,不禁胃口大開,連喝了幾口,大半碗便下了肚。
正待放下碗來,隻聽腳步輕響,卻是織成和董媛已含笑過來。董媛手中捧著一個包袱,曹丕不禁一怔,隨手將碗交到藤兒手中,道:“這是什麼?”
織成笑吟吟地撥開包袱皮,伸手入內,拎起一角,隻輕輕一抖,頓時一片華光銀輝,便映了眾人滿眼!
是一件從未見過的錦衣!
錦麵是淡淡的碧色,間繡著銀白色的水波紋,水波翻滾,如春潮湧動,仔細看時,那水波紋間,還隱約夾雜有淡緋、淺白的花瓣,半卷半舒,半浮半沉,栩栩如生。
麗姬隻覺耀眼生花,不由得眨了眨眼,卻見眼前的景象又變了:
那翻滾的春波,卻又化為一泓靜深的碧水,隻時不時泛起淡淡的水紋。幾片花瓣從枝頭墜落,尚未落入碧水之中,對那枝頭似有戀戀不舍之意,又含有幾分嬌羞,水邊卻有幾縷荇藻淡淡隨波飄舞,又似是在勸慰那落花的降臨。
若是先前的流水落花,令人覺得惆悵惘然,而此時的碧水落花,卻令人恍然覺得,那碧水深處,清清淨淨,正是這落花的歸宿,倒是有欣悅的意味了。
麗姬忽然一個怔神,醒悟了過來,再看其他人時,也是一副驚豔的模樣,顯然皆被這錦麵落花流水之境吸引了心神。
她凝神看去,但見織成手拎衣領,那錦衣隨著她的手腕微動,而輕輕飄拂,光線照射其上,竟變幻出不同的境象來。若是暗一些轉過去,便是那春潮湧動、落花悵然;若是迎著光亮一些,那碧色便清麗悅目,花瓣也嬌羞動人,宛然一幅春水落花圖。
能將兩種不同境界,集中於同一幅錦上,如此栩栩如生,又如此動人心魂,便是麗姬見慣了珍寶貴帛,也覺心神俱醉,險為之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