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隻是素來不在內宅下功夫罷了,橫豎有忠心的管事,有高強的侍衛,隨身也有自己的大奴,根本不怕這些女人使什麼花招。
但是不理會,不代表不懂得。
她們穿得這般招搖,且行坐也沒個什麼章法,方才是怎麼對待織成的,難道他還想不到麼?
過去對任兒不滿,卻礙於任兒的手段,反而有些收斂,至少麵上相安無事。如今一群卑賤的女人,也敢來與堂堂世子婦爭風吃醋!
更何況這正室夫人,還是自己用盡心思才求來的心上人!
他生氣的時候,兩道長眉便擰成長劍的模樣,漆黑的眼眸更是有如黑夜,甚至是眉宇之間,都在漸漸蘊集風暴的氣息——織成如今已經看出得他發怒前的征兆,當然那些姬妾們更加感覺得出。
這次麗姬的臉色,不由得更白了。
仿佛是驀然之間,想起了幾年前的往事。當時曹丕尚不是什麼魏王世子,但已是曹操一係中暗中認定的嫡長子繼承人,也是府中的一個姬妾,不過是在他麵色嬌笑著說了幾句玩話,說一個新入府的舞伎,舞步飄緲,有洛神之態。當即曹丕便變了臉,卻什麼也沒說。
第二日那姬妾卻好端端地失足落了湖,撈起來已經斷了氣。
那姬妾方入府時,與麗姬還攀過同鄉,她們都是江南女子,那姬妾出身頗低,還做出船娘,如何會不識得水性?便是落了湖,身邊跟隨的奴婢侍女,難道就不會呼救?
但那姬妾悄無聲息便死了,麗姬也大受驚嚇。曹丕當初那暗蘊風暴的眉眼,便一直牢牢地銘記在心中。
不料數年過去,今日又看到了熟悉的神情。
也是後來,麗姬才隱隱約約聽說,袁熙夫人甄洛曾失陷於曹府之中,成為世子的侍妾。世子當初,也是真心喜歡過甄洛,而甄洛體態纖瘦,步如淩波,素來有洛神美譽。
後來投水而死,世子一直鬱鬱,再也不曾寵愛過任何人。
那姬妾不過是拿個舞伎比喻了洛神,便觸怒曹丕,失了性命。
那今日……今日她們打著拜見夫人的名頭,前來此殿,而且言談之中,對這位新夫人並無多少敬意,偏偏世子就瞧見了!而她們當真是情令智昏,居然都不曾掩飾半分!
麗姬背脊一片冷麻。空中似乎有無形的陰冷威壓,
是不是接下來,她們一個個的,也都會死了……
“你來得正好,”
此時出聲之人,正是織成。
她原本是倚在榻邊,懶懶的並不理睬她們與曹丕的“互動”,此時卻抬起眼來,笑道:“正有件好東西要給你,費了我多少工夫!她們來得正好,且幫我們品評品評如何?”
仿佛是奇跡一般,滿殿的陰寒戾惡之氣,如冰雪而遇暖陽,很快就融化開去。曹丕抬起眼來,有些疑惑,但更有些好奇,隻因織成從未對他這般獻過寶,就算是給過他“好東西”,也是那一年他讓她從鄴宮中逃走,她讓她的侍婢明河,也就是如今的郭煦,給他送過一件秘法縫製的羽絨薄衣。不知用了什麼法子處理羽絨,如今已是穿第二冬,也不聞絲毫異味。
想到那件嵌了珍珠扣子、是她親手一針一線縫製出來的羽絨衣,便是心頭尚有怒意,也不知不覺化散開去。
連曹丕自己都沒察覺,自己的唇邊甚至還浮起了一縷溫柔的笑意,道:“你有好東西,還會想起給我?那可是太陽打西邊出來,得好好看一看了。”
郭煦仍是垂著頭跪在地下,鬢發掩映下的眼簾,卻是微微一顫。
而麗姬李姬等人,驚嚇尚存,更多的是驚訝,還有一種強烈到無法抑製的嫉妒:
世子笑了!
與性情多疑、卻又豁達納諫的曹操不同,曹丕話語不多,性情陰沉,若在盛怒之時,便是最親近的僚屬,也無人敢攖其鋒。
方才他分明已經大怒,但織成不僅沒有絲毫懼色,反而還摞了這麼一句話,令得他立刻悅然開顏。
實在是前所未見之事。
無論是從前的任兒,還是後來的郭煦,都未曾有這樣的本事。
不是不知道世子夫婦感情頗佳,先不說世子婦甄氏的身世竟能踏上如此尊貴之位,便是世子醒後對她如何愛護看重,亦是落在眾人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