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都沒入宮中,與之一起做亂的人全都被拿下,便是楊修亦已陷身牢獄。
動作如此狠辣快疾,若說曹植闖門乃是個意外,任是誰都不會相信。
以典滿的聰明,哪裏還能猜不出個中深義?不覺驚了一身冷汗。
幸而他秉承其父生前的教誨,唯一忠於的便是主公曹操。曹操指定誰是世子,誰就是第二值得效力的。若是先前他動了邪心,竟想要投靠臨淄侯曹植,更或者是對世子婦不敬,是否此時他自己亦是身首兩處?
從前他尊重曹丕,隻因為是大公子,又是嫡長子,曹昂死了,就該曹丕繼承主公的家業。一切皆是名份所定,他也是一樣的服從,但從來沒有從心眼裏覺得曹丕就有多了不起。
他少時便跟隨其父典韋,出入曹操左右,那裏的嫡長子是曹昂,就連他自己的槊法,還得到過曹昂的指點。曹昂為人熱忱爽朗,比他又大,他心裏是真的把曹昂當成了主君,也當成了兄長,心甘情願為之效力。
那時卞夫人尚未扶正,曹丕還是一個不起眼的庶子,論威望比不過曹昂,論聰慧比不過曹衝,典滿隻是淡淡地對他。便是後來曹昂戰死,丁夫人自請下堂,卞夫人扶正,曹衝又病死,曹丕成了世子,對於典滿來說,他心心念念欽服的真正世子,還是那個已經曾經熱忱爽朗的大公子曹昂。
他素來隻在曹操身邊相隨,虎豹騎地位特殊,並不需要受到這位五官中郎將兼丞相副的世子轄製。
故此隻到這一天,才發現這位世子的手段,竟與曹操不相上下。
而曹丕令他傳話的對象,正是自己的老爹曹操。
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令得典滿難以忘記:
“派人去洛川告知父王,我讀書已畢,出閣理事了。”
一切事態皆已平息,便是崔妙慧和辛苑、董媛等人,也被從一處廢棄的宮殿中解救了出來,回到這世子府時,隻覺如劫後餘生一般,彼此相望,都是心有餘悸。
當晚曹丕便在府中開了家宴,正式出場。
春陽殿被燒毀,曹丕也並沒有反對織成從前的安排,仍然住在桐花台。就在正堂中設了宴,又令廚下造飯,府中上下所有執役之人,皆在堂下垂手等候。
趙年站在一眾婢仆的最前方,遠遠見堂階之上,點了一溜十來盞絳紗燈籠,室中除各處燭台之外,還燃了高過人頭的那盞鳳鳥棲枝的銅燈,足足有百來枝蠟燭,照得正堂上下明晃晃的,有如白晝。
靠右側角落裏有幾張榻幾,是設了薄紗的屏風,想來是女眷坐的。
若是這般講究,則今晚除了府中的內眷,難道還有旁人?
趙年隻覺自己心頭怦怦亂跳,皆因今天的事情發生得特別多,又乍聞世子出現的消息,不免有些覺得腦子不夠用。幸好今晚竟不用他張羅,堂上一應事務,皆是世子婦身邊那個名為董媛的女官負責。
聽聞世子婦母家姓董,當初在巴蜀也是自稱董姓,這女官能得賜同姓,可見著實是受到信任的。而世子舉行的第一次家宴,便是由這董媛主持,是給了世子婦怎樣的顏麵,也就不言而喻了。
在階下等了不久,先是看見幾名姬妾嫋嫋婷婷過來,各自跟著數名侍婢。這些姬妾因都是入府久的,也被曹丕置閑許久,知道他的性子,還不敢十分華麗,卻也是著意打扮過的。戰戰兢兢地入了正堂,便被董媛指在了一角端坐,果然就是張有屏風的那幾張榻幾之一。
接下來是郭煦,她不敢再坐著小榻被人抬來,走得汗喘微微,一張臉本來就沒有擦胭脂,看上去更蒼白了幾分。她倒不曾怎樣打扮,連脂粉都沒施,隻是梳了淨亮的髻發,穿著顏色雅致些罷了。
這倒是個聰明人。
趙年在心中暗暗忖道:世子最厭惡的,便是擺弄心機之人。郭煦是為世子受的傷,這樣素著臉過來,又顯得體弱不支,世子也好,旁人也罷,難道想不起她是什麼原因才落得這般模樣?這不爭即是爭了。
隻是……爭了又如何?
趙年想到世子婦那一雙璀璨冷然的星眸,搖了搖頭。
董媛對待郭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她的品級超過那些姬妾,比起郭煦卻是低了一級,也不見有什麼不忿之色,照樣引了郭煦入席。當然郭煦的席位,要比那些姬妾更近一些。
又是一陣腳步聲響,趙年忍不住微微側首,這才真正的吃了一驚。
這次進來的一群人全是男子,都戴冠著袍,行走倨雅,雖高矮胖瘦皆有,年紀也參差不齊,卻都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清逸氣度。
趙年睜大了眼睛!
那些熟悉的麵孔——目光呆滯卻最擅識人的劉楨、文才敏捷卻言語訥訥的王昶、和氣老成行事謹密的鄭衝、麵容消瘦文質彬彬的徐幹……還有一個衣衫落拓,甚至襟上還灑有酒痕,發髻也有些散亂的中年人,眸子昏沉,一看便知耽於酒色,卻掩不住那眸中時而掠過的狡黠之光:那是吳質!
走在最後的年輕人相貌俊美,在夜色之中,如一塊上好的玉石般微微發光,那是新進的楊衛率!家丞、家令、倉令、食官令、舍人、洗馬、衛率……
這些人正是世子的僚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