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明月決絕(3 / 3)

他閉了閉眼睛,淚痕已經漸漸地幹了:“陸郎君摒退了扈從,就在洛水之畔,聽我講述了這個故事,顯得十分震驚。然後他向我表示了感謝,說:‘女郎本名一個洛字,你又不遠千裏,將她送回洛水之畔,想來天意注定,她最後的歸宿,應該就是在洛水罷。象她這樣的女郎,若許也隻有清清淨淨的洛水,才最是寧靜安謐。’”

想來,陸焉在多年之前,便已經知道了甄洛之死的真相。但是他瞞住了所有人,甚至沒有對這個男童殺人滅口,還滿足他的願望,將他送入了宮中為宦官。而且他還編出了一個甄洛之死的新版本,從前織成沒有想過,為什麼甄洛投水自盡的說法令人深信不疑。若是當初投水時身邊有人,怎麼也不會讓她尋死。若是身邊無人,又有誰知道她的自盡?

現在想來,這些疑團才一一破解——因為這是陸焉說的。

既然當初是陸焉派人送甄洛入柳城,那麼在曹丕的心中,他自然也能派人將甄洛接回鄴城,隻是甄洛自己鬱鬱不歡,又被袁府不容,而曹丕尚未歸來,無處可去,這才在洛水自沉……

這完美地解釋了那場大火之中甄洛的失蹤,也從某一程度上令得曹丕心中的負罪感稍為減輕。當天的失言導致甄洛負氣而死於大火,和多日後無路可走隻能投身洛水……對一個心中負罪的人來說,哪怕減輕的隻是絲毫的負擔,也總算是令人能喘過一口氣來。

“我們一起將女郎散入了洛水之中,陸郎君問我有什麼打算,又想給我一筆錢用作安置之費,我都拒絕了。我說自己年幼,無法支撐一個家庭,也無親族可依,又不曾讀過多少書,無法出人頭地,唯一的法子,便是進宮當宦官,或許還能混出一條路來。我求陸郎君給我這個機會,他很是驚訝,但經不過我的苦苦哀求,終於還是答應了我。但是他告誡我說,女郎之事,不要再告訴任何人。隻因那年輕將軍的身份極是尊貴,若是被他所知,或許我會屍骨無存。”

他冷冷一笑:“我早就不怕死了,從看見女郎的身軀,在火焰之中焦黑卷曲、化為灰燼的那一刻起,我便再也不怕死……死都不怕,自然也不會怕當宦官,成為小黃門了。我知道那年輕將軍是貴人,若不是這樣尊貴,我又何必要當小黃門?隻因為我知道、天下人都知道,隻有小黃門,才能一生一世都看著他。我入了宮,默默無聞,挨過打,受過罵,也被砸過黑拳,跪過碎石子地……這些都不算什麼,我隻是想代我的姊姊看著他,那個狠心的年輕將軍,看他到底會再遇到什麼樣的女郎,看他到底還會不會再愛,看他最後是不是會一無所有、孤苦終老!”

他的話語之中,有著那樣深重的怨毒之意,與他清秀瘦弱的外貌、尚在青春的年華毫不相稱,竟令得織成,也生生地打了個冷噤,默然片刻,低低道:

“然則,你們告訴我這些,用意何在?”

“用意何在?到這時你還要問用意何在?你可知道,在你決意要成為世子婦之後,瑜郎便飛鴿傳書與我,說是你先前對大兄情芽初萌之時,他曾當殿求親,便是為了阻擋此事。後來你離開鄴城,他才放下心來。再後來雖然你與大兄多有糾葛,但他卻以為你終究隻是一時情動,必不會終被羈鎖,才一直隱忍未言。沒想到葭萌之變,你竟舍城隨典滿等人北上,倉促之間,便受天子詔封成了世子婦!雖說是順應變勢,但大兄生死未卜,你卻依然應允親事,足見是對大兄動了真情。瑜郎這才著急,讓我去宮中找到貫衛,將這一段陳年舊事,讓他講與你聽。若是你聽之後,再要嫁大兄為婦,他亦不能阻矣。然而……”

曹植厲聲道:“阿宓!你難道想成為第二個阿洛麼?”

他驀地一拂衣袖,卻是一卷帛紙自袖底飛出,飄然落在了地上:“你看看!這就是阿洛臨終前,用那短劍在地上劃出的兩行字體!那短劍還是我大兄昔日所用之物呢!後送她為信物,她當時豈能想到,最後自己的性命,竟然斷送在這柄短劍之上?她當初與大兄,何嚐不是情深意篤,何嚐不是雙偕雙飛?最後落到怎樣的下場?我大兄此人,雖然用情亦深,才具亦備,卻過於冷鶩深沉,絕不是為兒女私情所迷惑的尋常男子!你……你聽了貫衛之言,難道還要執迷不悟麼?”

一陣風來,吹得那帛紙幾欲飄飛而起。

織成臉上一片木然,心中也是一片木然,甚至是整個人,都仿佛冰冷得失去了知覺。

她俯下身來,從空中一把抓住飛起的帛紙,打了開來,兩行墨跡字體,頓時躍入眼簾: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