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提著那罐酒,興衝衝地往上房去,滿心想著都是那年輕將軍要知道女郎對他喝一罐酒都這樣盡心,不知會多麼感動?廊下空無一人,隻有風聲呼嘯,穿庭入戶,四下裏燈火昏暗,映得院中樹木也如鬼影幢幢。
我剛覺得心中一寒,卻聽哐啷一聲,聽得出是那隻酒罐破掉的聲音,從上房傳了出來。我當時想:‘完啦!終究還是酒味差了,惹將軍生氣了!’緊走了幾步,想要將酒趕緊送進去。室外也沒有人,甚至是連將軍的親衛都不在那裏,想來是被遣開了。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我正待開口說送來酒了,卻聽一個人冷冷道:‘三個月?三個月前,你雖然在淩波閣,但後來也在袁府時,你在袁府時,聽說袁顯奕也曾偷偷回去過一次,誰知道這到底是我的,還是他的?’”
織成終於臉色大變!
而連曹植的神情,也在瞬間猙獰起來,他低低咒罵了一句什麼,手卻一把抓住了襟下的玉佩,緊緊捏住。
袁顯奕,正是袁熙的別稱。
“我當時也聽不懂他這話在說些什麼,但也聽得出那話語之中極盡鄙薄冷漠,是從來對女郎沒有過的語氣。女郎那樣神仙般的人物,性情又好,他為什麼要發這樣大的脾氣?難道他是個壞人?室內卻接下來隻是寂靜一片,既沒有摔砸的聲音,也沒有分辯的聲音,甚至連哭聲都沒有。靜悄悄的,隻有風穿過廊戶時,發出的嗚咽之聲。
我提著那罐酒,站在廊下的黑暗裏,隻覺得整個人有一種說不出的害怕。雖然我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也知道那間上房之中,此時一定是如冰窖般冷得剌骨。
不知站了多久,忽聽咣啷一聲,是門扇被踢上的聲音,一個人從上房中大步走出來,看背影正是那個年輕將軍,可是他既沒有帶冠,也沒有披著裘衣,就斜散著一件袍子,騰騰地奔出院去。
我當時不知道怎麼想的,居然還提著那罐酒沒有放下,雙腿也象不聽自己使喚一般,木木地走了進上房。一進室內,我便看到坐席之上,正坐著女郎。她衣飾鮮潔,顯然是經過一番仔細的妝飾,但臉色卻白得嚇人,連帶那雙秋波明睞的眼睛,此時也是象兩孔秋潭般,黑幽幽的看不出情緒。
她抬頭看著是我,這才勉強一笑,可是那笑仿佛扯著了臉皮,顯得特別僵硬。說:‘阿弟,你來了。’我看著她的模樣,隻嚇得腿都要軟了,顫抖著聲音問:‘女郎,你身體不適麼?要不要叫白日裏那個醫婆來?’她搖搖頭,說:‘我另有一件事情,要拜托給你,不管有多難,你不要問我為什麼,也不能告訴任何人,更不能推辭,你做得到麼?’我自然是什麼都答應她,她咬了咬牙,說:‘你看,他走了,那些婢仆親衛,暫時還不知道,這院子無人看管,你就趁這時機,將我帶離了這裏,可好?’我嚇了一大跳,想要問為什麼,又想說如果她走的話,那年輕將軍勢必要到處尋找,又想起她的話語,便隻有拚命地點頭。
我放下手中的酒罐,她也草草地披上一件大氅,二人倉皇地奔出室來。正待要走時,她忽然說:‘且等一等,我們這般走了,這些人很快察覺之後,要是追趕上來,我們就走不掉了。’我尚不解其意,卻見她提起那罐‘柳城白’來,猛地就潑在了階下!”
織成終於忍不住,“啊”的一聲輕呼!
貫衛不為所動,唯臉上的紅暈似乎都在放出光來,道:“然後她扯過了室內的那些墊有絲綿的錦褥,將絲綿全部掏了出來,我也將另一罐酒潑在牆角之下,然後……然後她親自打著了火折子,丟在了被酒浸過的絲綿之上!”
多麼熟悉的舉動……原來放火一舉,並不隻獨她織成一人。也怪不得當初在織造司中,曹丕曾說,這放火之舉,似乎是甄氏的特色。那時的織成並不知道,他竟含有這樣的深意。
“大火轟地燒了起來,就在我們的身後,驀地撲向空中,無數的火焰爭先恐後地騰起來。她頭也不會,隻是緊握著我的手,我們深一腳淺一腳,從邸舍的角門溜了出去。我在柳城長大,知道怎麼避開行人,專門挑一些背街小巷行走,也無人發現。而那些驚呼聲、腳步聲、呼喚聲……連同那個邸舍的一切,都在離我們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