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聲一笑,清秀的臉上多了點淡淡的紅暈,道:“我那時是什麼人?一個柳城的窮小子罷了,我母親是什麼人?一個病懨懨的貧婦,平素便是街坊鄰居,也多有輕視的,她這樣金尊玉貴,神仙般的人物,卻還想著顧及我們的想法。我貫衛活了這麼大,尚是第一次遇到有人這般待我們母子,當時我阿母就逼著我發誓,便是舍了性命,也要好好侍奉女郎。”
織成聽到此處時,更是默然無語。
甄洛這樣的女郎,固然貌美才高,但曹丕真正所愛的,大概還是她這善良的心性罷。他從小在那樣冷漠的家中長大,父母皆忽視了對他的撫愛,但在他的心中,或許從來沒有失去過對愛的追尋。甄洛的出現,正恰恰填充了他的缺憾。若說甄洛原來在袁府的賢名,和在淩波閣的溫柔,或許還有一些客觀的原因迫使其為之,而在一個遙遠的柳城,對於當時的貫衛母子尚能如此,便不是後天的刻意而為,而是本性就這樣善良溫柔,憐老憫貧。
也隻到此刻,織成忽然覺得,曹丕愛過甄洛,是值得的。就連她自己,聽到此時,也忍不住要喜歡上這個嚴格來說算是“前女友”的曾經情敵。
一個美好的女郎,誰能不喜歡呢?
而沒有想到的是,甄洛居然也給曹丕熬過凍梨水。所以那個雪夜的水閣之中,他對熬製飴糖梨水的自己,才會產生了不可言說的變化罷?
“說是侍奉,但我心中,卻存了個可笑的念頭,總是覺得女郎就象我的姊姊一樣,對她除了侍奉之情外,還帶著孺慕的親近之意。因為我對女郎周到盡心,女郎也不是沒有感覺出來,因此對我更是信任。加上我年歲尚小,也可以自由出入於內帷,所以她日常許多事情,都交給我去辦,甚至都叫我‘阿弟’,彼此之間越發融洽。有一天她悄悄喚我進室,讓我去請一個女醫,我以為是她病了,可是看她的眉眼,似乎倒是很喜悅的模樣。柳城這地方太小,哪裏來的女醫?我為難地跟她說了,她說不要緊,那麼請幾個粗通醫術的婆子來也行。可是我知道柳城最好的醫生,此時也被征入了軍伍,在為曹軍效力。她若真是病了,為何不向那年輕將軍說,卻是要我去胡亂請個婆子?但我習慣了聽她的話,果然去後巷找了個為人接生,也會些拿脈畫符的婆子進來,那婆子嚇得戰戰兢兢,走的時候倒拿了一串賞錢,還眉開眼笑的。我便知她身體平安,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織成聽到此處,忽的心中一動,不禁臉色微變,緊緊地盯住了貫衛。
貫衛似乎一無所覺,還沉浸在自己的講述之中:“晚上的時候,那年輕將軍又來了,女郎似乎格外高興,但沒有象往常一樣親自下廚,而是讓奴婢們整治了一桌酒菜,又把她們遠遠遣開。我自來這裏後,慣常的是要等女郎歇息之後,確定沒有什麼差使,才會回到自己家的。當時就在廚下玩耍,忽然看見一邊堆著的盛有酒的陶罐之中,有一個是我做了記號的,不禁急了起來。白日裏女郎讓我去市上沽酒,柳城出名的酒是‘柳城白’,卻有三家在賣,她就讓我把每家的酒都要沽一些回來,又讓親衛中常跟隨那年輕將軍的人來嚐嚐哪種酒好,晚上便等將軍來飲。當時那親衛便選中了其中一罐酒,我怕弄錯了,便用了燒過的炭條在罐上不起眼的地方劃了個記號。送酒的婢女卻不知道,眼下這做了記號的酒罐尚在,可見是送錯了另一罐酒了。因著女郎讓這些奴婢都退下,他們便也就趁機躲去鬆散了,廚下此時無人,我隻好自己拿了那罐酒,想著送到上房去,好將那一罐換回來。雖然是小小一罐酒,但女郎都用了這些心思,無非是想讓那年輕將軍高興,我既盡心盡力,將她當姊姊看待,豈能象其他婢仆一樣偷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