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 甄洛往事(3 / 3)

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不知是否因為回憶起甄洛的緣故,連眼底的陰影都仿佛淡了許多:“我雖不愛喝甜漿,覺得那甜膩膩的沒甚好滋味,好的是飲烈酒,啖羊肉,但好不容易大兄叫我一次,當時我哪裏肯走,硬是留下來,把大兄為阿洛專門請來的廚娘做的甜漿,一口氣喝了七八盞,喝到最後,連阿洛也不曾喝到第二盞,大兄的臉色都又快要冷得象冰塊了,可是這會我一點也不怕他,哪怕是他生氣我也不怕……我知道,有阿洛在,他根本就不會真的生氣……”

“如此幾番,我常常跑去淩波閣,大兄對我也一天比一天和悅,後來有一天,我正在自己的院中練劍,忽然聽到有人說‘劍為百兵之君,卻不是在於君的淩恃端雍。雖為長劍,亦當有短刃之疾,便如同這亂世之中,想要成為君王的,不但要心性勇猛,敢於親入險境,且應多謀擅變,剛柔並濟,陰陽共施,方能建立不世功勳,若是一味求穩求全,必會失於後著,困於院囿之中。若是一味驕橫猛進,又不免落個霸王的下場。你的毛病卻是在於過度炫耀劍術的華麗,反而失了劍術的真義,不過就是擊殺二字而已。’我回頭一看,才發現竟是大兄來了,還在指點我的劍法。當時我簡直是大喜過望,因為在我的印象之中,除了受父母所遣,這是大兄第一次主動進入我的住處。他劍術本就高明,還肯指點於我,那一刻我才真正覺得,他是我如同手足一般親密共進的兄長。”

曹丕的劍術的確高明,到現在織成還記得清清楚楚,即使是越女劍的傳人,以劍術精卓而著稱的辛苑,在凝暉殿中也曾當眾敗在他的劍下。

或許正如曹丕當初教導曹植時所說的那樣,劍術往往是一個人心性襟懷的體現。劍雖然號稱是所有兵器中如同君王的存在,但劍術也與帝王之術一樣,是千變萬化,詭譎多謀的。如果一味綿軟,自恃身份,當然會被束縛起來,無法施展報負。如果一味猛攻而不謹慎,就會象當初的項羽一樣,落到個自刎烏江的下場。

而曹丕自己認為的帝王之道,便是既要擅長智謀設計,又要能勇猛敢拚,這正是他一貫的作風。他肯對曹植說出這番話來,足見當時的心中,的確是將曹植當成了需要自己指點的弟弟,因此也再未藏私。

想來甄洛在其中所起的作用決不會小,也隻有這樣溫柔深情的女子,憑有著強大的愛情的力量,才會化解曹丕心中自袞州的大雪之夜起,便日漸積累的那些忿懟和怨氣。雖然方才曹植對她的完美描述,令得織成不免有些自慚形穢的淡淡自卑之感,但也不得不承認,一個令曹氏兄弟都為之讚美的女子,恐怕她的真人,比起後世的文字和曹植的描述來,還要動人三分。

但是究竟發生了什麼,令得曹植竟然如今又與曹丕再起嫌隙,甚至是當成了真正的敵人?

“那一段時日,是我半生中最為幸福的時光。我與大兄阿洛一起遊宴玩樂,吟詩作賦,有阿洛在,大兄一日日的對我親近,阿父和阿母看在眼裏,心中也十分滿意。我自小受父母嬌寵,其實身邊除了奴婢侍從和一群名士之外,並沒有什麼交往頗深的朋友,有時難免覺得寂寞。大兄是我最為敬重之人,又是我最親的兄長,他肯教導我、甚至同我玩樂,他的見識氣度,交遊廣闊,又豈是我的那些名士朋友和奴婢侍從能比?他帶我和阿洛去裏坊之間微服吃過胡餅羊肉膾,把我們一個扮成侍婢,一個扮成小奴,阿洛臉上還塗了一種特別的黃粉掩住容色,竟沒一人發覺。上元燈節的時候,我們還偷偷溜出去,一路猜著燈謎,贏了別人十幾盞燈,有兔子的、有神仙的、有蓮花瓣的,提在手裏,一路不知被多少人羨慕。因為有大兄在身邊,阿母自然放心,我便樂得自由自在,那一段時日中,簡直不知人生何夕,隻覺若是這樣長長久久地幸福下去,便是讓我去做神仙,我也是不肯的。隻到有一天,大兄鐵青著臉來找我,說要拜托我一件事。”

織成心中微顫,看曹植的神情時,卻是仿佛是風雨欲來,他的眉睫之上,已蘊藏了淡淡的風雷之意:

“我有許久,不曾看到他這樣的神情,這些時日來我早看出來,若是阿洛在,便是天大的煩憂,想必他也是不會放在心上。誰知他要跟我說的,正是朝中有人上書,說他自得甄氏女後,耽於遊樂,有誤國事,甚至還說……還說連我也一同冶遊終日,而甄氏女周旋於我兄弟之間……說得十分不堪……大兄當朝抗辯,甚至冒著阿父的雷霆之怒,親手摔了那腐儒小吏的書簡!可是……”

他濃密如女子的睫毛動了幾動,黯然地垂落下去:“那時烏桓剛好攻破幽州,掠漢民十萬八千餘戶,原幽州剌史……阿洛的前夫袁熙,便趁機與袁尚一起,投奔了烏桓。而流言也因之紛起,說甄氏女原是袁熙婦,卻妖媚惑人,誰知道是不是與袁熙甚至是烏桓暗中有什麼勾結?又或是施反間之計,效仿董卓呂布舊事……這樣的豔聞軼事,是流傳得最快最廣的,偏偏那段時間,我也的確與大兄他們相從甚密,我對大兄是孺慕,對阿洛也一樣,我沒有姐姐,她那麼溫柔,那麼善解人意,每次見我去了,準備大兄最愛的甜漿,也會準備我最愛的烈酒,後來我酩酊大醉過一次後,她擔心烈酒傷身,每次就把烈酒換成了西域的葡萄酒,為著怕我不肯喝,還煞費苦心,專門找了工匠為我雕琢了一隻水晶所製的夜光杯,便是因為那樣的酒汁顏色殷紅剔透,有如寶石一般,會令我更喜一些罷了。大兄性情冷肅,每當不悅之時,她便溫言解頤,總令大兄轉怒為笑,就連婢仆也多受其恩德。阿宓,你說,這樣的阿洛,即使是沒有男女之情,我又怎麼會不喜歡?在我的心中,她便如大兄一般,是我的阿嫂,也是我的姊姊,我心中隻願他們一生和美,幸福安康,又怎麼會生出那樣的非分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