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郭煦來見(3 / 3)

但她仔細回想曹操及劉備的僚屬組織結構,很快便也明白過來:

劉楨這些人雖有文名,也是因此而成為曹丕的家臣,但卻不能兼具智計與政治資本,更不曾在朝中擔任重要官職,除了輿論造勢之外,無法提供強勁的支持。曹丕要坐穩世子之位,將來順順當當地成為魏王甚至取代天子,便離不開謀臣。

所謂謀臣,他的職務、出身甚至品質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必要擅長計謀。

吳質,便是這樣一個最合適的人選。

“郭夫人,”這次說話的,卻是一直未發一言的辛苑。

她從織成身後的陰影之中走出來,郭煦卻不由得微微往後一退。

當初凝暉殿中,飛身剌向皇帝的那一劍,有著怎樣的英姿,還在她的心中記憶深刻。此後交集不多,但也知道鄴宮那場大火之中,她已經逃離了銅雀台——不如說,是織成暗中將她放走。隻是沒想到兜兜轉轉,她又回到了織成的身邊。

她們如今雖隻是女官,卻是有品級、有秩爵、有身份的世子婦身邊女官,便是在眼下的世子府中,也比名為側夫人的她,擁有更多的自由和權勢。

這一切的一切,不過是因為她們留在了織成身邊。

看她們,現在口口聲聲叫她“主君”,因為她已是甄侯,她們是名正言順的屬官。而她呢,跟隨最早的她,卻隻敢卑微地叫一聲“女君”!

可是……可是……

郭煦心中湧起苦澀與不忿:當初又不是她要離開織成!

“郭夫人方才所言,不過是解釋了當初為妾的不得已,卻沒有解釋為何郭夫人先前之舉呢。”

先前之舉?哪個先前之舉?

郭煦抬起頭來,正對上辛苑嘲諷的眼睛。

可不就是軒閣之中,那淩空飄至的琴聲!

她再次跪下:“是妾先前失禮,然妾所行,皆是有意而為之。女君可知,如今府中岌岌可危?女君一言一行,皆為人所暗窺。妾本出身卑賤,便是失態一二,為人詬病,也算不了什麼。但若是因此令外人誤會,以為妾與女君離心,行分化之措,則女君未及明察之事,或可為妾所探知。”

她這話說得隱晦,但在場幾人都聽得明白:

她就是承認方才彈琴也好、托病不曾出迎也罷,皆是出自有意,就是想讓人家以為,她與織成爭風吃醋。隻有這樣,才能令外人以為她們有隙,並有意從府中內部分化她們二人。而她也可以借此,來獲得更多的信息。

這話聽起來倒也不錯,然而……崔妙慧微微一笑。

“我素來行事,不屑於這等陰私手段。”

織成淡淡道:“況且你身份有限,又能探知多少信息?為了這些不值當的信息,卻叫人笑話我們姐妹反目,論及世子府第綱紀混亂,妻妾不容,損了世子齊家治國的名聲。阿煦啊,這真是揀了芝麻,丟了西瓜啊。”

郭煦臉上通紅,垂首道:“妾受教了。”

織成又問了她一些府中事務,郭煦皆答得仔細周到,態度更是恭順。隻到哺時過後,方才離開。

申時就是哺時,所謂哺時,便是第二頓飯的時候。但對於貴族而言,眼下該是第三頓飯,晚上還有宵夜等食物,事實上到了漢末,並不曾嚴格地屬守關於進食的那些規則。就連平民百姓,家有餘財者,一天也不會隻限於兩餐。

但此時郭煦和織成等人顯然都沒有進膳,織成也並沒有留她的意思。隻是當郭煦離開後,顧不得自己進膳,便先令人將為曹丕專門製好的餐食送往春陽殿,自己也隨之而入。

曹丕還是靜靜地臥於殿中,守護的宮人剛清掃過殿內,並換過幹淨的被褥,端入盛有溫熱藥水的銅盆。

曹丕昔日受傷在陽平觀將養時,服侍他起居的也皆是隨行的侍衛。便是在自己的春陽殿中,宮人也隻負責清掃等事,至於身體擦洗皆是由穀少俊親自動手。先以藥水擦遍全身,再以幹淨的葛布手巾蘸水洗淨,並換去胸口傷創的藥膏,重新紮綁起來。

空氣中彌漫著若隱若無的藥香,在此時的織成聞來,卻覺精神一震。

她默默地坐在曹丕身邊,瞧著穀少俊已為他換上了褻衣,便動手相助穿好中衣。穀少俊鬢角見汗,感激地向她一笑。

穀少俊捧上旁邊的盥洗盤,織成認出香膏,遂伸指沾了些,細細地在曹丕臉部肌膚擦勻。或許是剛剛清洗幹淨,曹丕的臉上,也有著淡淡的潤光。手指所經之處,如絲綢般潤滑。她想了想,索性在指尖再沾一些香膏,力道輕柔地幫他按起臉上的穴位來。臉上按完了,便隔著中衣再按往肩、臂、腿等各處經絡,隻是小心地避開了他受傷的胸部和相鄰的腹部。

從前她和他的相處,很少有這樣寂靜的時候。她總在心裏跟他保持距離,雖然也曾有過荒唐的一夜共眠,但因為太累,睡一夜起來,根本不知道昨天有人臥在身邊是什麼感覺。

說來奇怪,其實現在也知道危機四伏,但是她的心裏,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她就想好好地陪在他身邊,看著他醒來康複,恢複昔日的光采。

為了這樣的目標,眼下做什麼,都充滿了感恩和溫柔。那一指一按的力道中,也全是她的拳拳情意。而在指尖傳來的溫度和脈搏的隱約跳動中,似乎是他和她之間的另一種相處和默契。

殿內寂靜,燈火深處,隻有織成不緊不慢的揉按,一縷烏發從鬢邊垂落,她的眼中閃動著柔和的水光,象是朝陽下粼粼的碧波,這冷清的殿室之中,便似乎充滿了春日燦陽的光輝。

穀少俊不由得停下手來,靜靜地站在一邊,看著她這般施為,道:“世子婦看樣子也精於穴道之術?”

“一些皮毛罷了。”織成自不會說左慈已教過自己點穴之術,對於全身穴道不說是十分精通,也是相當了解。

但此時不是與敵人搏鬥,而是為愛人按摩,殺人她已經習慣了,如何愛人卻還不習慣。對於按摩穴道,養生益氣,與穀少俊相比,她真的隻是懂些皮毛而已。

“世子常年習武,又不曾耽於聲色,脈象沛厚,元氣豐蓄,按穴而導氣,於他而言,比常人更易活動氣血,於康複的確有利。”

穀少俊說到醫道之時,便十分自如:“其實世子婦就算不親自動手,少俊每日都會為世子按摩半個時辰。”

織成聽到他那“脈象沛厚,元氣豐蓄”八字之時,不由得心裏微微一頓,想起郭煦所說的話來:“世子踏入後宅的時間屈指可數……”

神思恍惚中,不由得問道:“少俊,你既與他交好,可知他後宅之中,最信任之人,是已逝的任夫人,還是新寵的郭夫人?”

穀少俊一怔,卻並未答言。

織成苦笑一聲,料他素來謹慎,必不會說,便道:“是我多言了。”

穀少俊看了看床榻之上的曹丕,猶豫了片刻,方道:“我隻知昔日世子最愛,乃是甄夫人。如今最愛,還是甄夫人。此外再無旁人。”

織成心中一震,驀地直起身來。

穀少俊話雖隱晦,但她卻早聽出來:這兩個甄夫人,並非都是指她這個所謂的甄宓,昔日最愛,應該正是那位甄洛。

她沒有再問下去,而穀少俊也未再開口,隻是向她行了一禮,便緩緩退出側殿,不多時有更濃鬱的藥香飄來,那是他在為曹丕熬製今晚的新藥湯。

織成將曹丕周身按完,走出殿門時,但見夜空之中,繁星閃亮,再看四周殿室時,也都華燈初上。不知不覺之中,天已黑得透了。

進入桐花台的第一天,便是如此過去。

織成走下台階的時候,回想這一天,卻覺得漫長得宛若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