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殺氣……
郭煦身上微微一顫,她太清楚這種熟悉的殺氣了。那是屬於……那個人的。那個人,仿佛有著一種神奇的魔力,令得她身邊的人,都會多多少少,烙上仿似她的印記。
便是她郭煦,也未曾例外。
燈影深處,綻滿朱紅鵝黃牡丹彩蝶的繡屏之前,端坐的那人,始終未曾出聲。
離開她已經很久了,因為經曆了很多事情,令得郭煦自己也覺得,仿佛是隔了許多年,才與她這昔日的女郎相見。
此時才覺得,其實即算是分開,但織成似乎始終都在身邊,那種獨有的氣勢,總令得她每次想起來,便如芒剌在背。便是此時織成端坐堂上,一聲未發,仍令得久病虛弱的她,也不由得背上出汗。
“女郎。”
她又低低叫了一聲,忽然幾串淚珠便落了下來,穿過她垂下的亂發,迅速滲入了地麵的氍毹之中,消失不見。
“女郎!”
她這一次是無法掩飾自己的哭音了,索性放聲哭了出來:“你終於回來了!你當初為什麼不要明河?你說走就走了,把明河一個人……一個人留了下來……當時我有多害怕……多害怕……嗚嗚……”
她手足動了動,看樣子似乎是要撲上前去,卻又強忍著沒有動,隻是伏下身來,纖長的十指緊緊抓住了氍毹,痙攣般地擰在了一起,哭到全身都在發抖了。
眾人麵麵相覷。
甚至連織成都浮上了愕然的神色。
在織成未歸之前,郭煦可算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這府中自然是以她為主。雖然她限於身份,不能成為真正的女主人,但權利的滋味一旦嚐過,除了織成這樣注定要離開之人,誰又肯再拋手半分?
更何況織成前來,奪走的何止是權利?還有丈夫和愛情。
這三樣加起來,恐怕是任何女人都無法做到淡定處之。
故此她前來求見,眾人有過多種猜測,以為她是來示威者有之,以為她是來使絆者有之,以為她是來硌應者有之,故此崔妙慧一個照麵就處治了她的侍婢,做的便是引火燒柴的準備。可是誰也沒有想到,她居然……哭了!
哭得這樣傷心,這樣真實,到後來涕淚俱下,幾乎將額頭死死地抵在了氍毹之上,簡直是毫無風儀可言。
這樣真正的哭泣,在場的人等沒有一個辨不出來。
也正因此,實在大出意外,以至於崔妙慧連斥責之語都忘了。
久病之後,郭煦即使前來拜見織成,也隻是簡單地在腦後挽了個髻,此外別無珠花翠飾,哪裏經得起她這般揉搓痛哭?隻到後來她哭得半軟了身軀,那髻倒散了一半,垂在額頰邊的頭發被涕淚泡成一索一索,連額邊都出了汗,貼了不少碎發在臉上,看著倒真是可憐得緊。
總不能讓她一直這樣哭下去。
雖然看郭煦的樣子,是真藏了滿腔的委屈在心裏。而織成起初也是懷著要看她真哭假哭的心思,但此時卻不得不製止了。
她使眼色讓崔妙慧退在一邊,自己親自走了下,將郭煦扶起,歎道:“你一見麵,有多少話不得,便哭成這般樣子?”
哭,也是一種示弱。但這樣的哭聲傳出去,外人會怎樣看自己這個世子婦?少不了一個跋扈的名聲。
織成嘴邊露出一絲冷笑。
她可不怕。她敢立下三個斬字的家訓,敢一照麵就打了郭煦的侍婢,自然不是為了搏個賢良名兒。
郭煦便是用這樣的小心思,也用錯了地方。
郭煦抬起一張滿是淚痕、眼睛紅腫、鼻頭也是紅紅、額上更是抵得紅了一片,毫不見半分昔日清麗伶俐的臉來,看向眼前的女子:
近在咫尺,彼此都看得清清楚楚。
清晨世子婦儀仗入府時,她隻是在那軒閣之中,下了窗格,遠遠地瞧過一眼。隻記得輿中金翠閃耀,恍若神妃。此時卸了滿頭珠翠錦衣,那鴉鬢雪膚之上,還是那長而墨黑的遠山眉,漆黑明亮的一雙星眸,隻是較之鄴宮中最後的一次相見,似乎又有什麼地方有了些微的變化。
是那眉間英氣更蘊,還是那眸中星光更是深沉?
郭煦的淚珠再次滾了出來,反過手腕,雙掌舒開,緊緊握住了織成的手:
“女郎!你且讓妾再叫一次女郎罷!也且讓妾哭這一場!妾這一場哭,雖則是為了讓外麵人聽見,卻也是自己真的想哭了!”
她上來就直言不諱,說這哭一場本是戲中帶真,崔妙慧等不禁又是一怔。
“女君可知,這府中情形,已是岌岌可危?”
郭煦緊緊拉著織成,淚眼之中閃出急促的光芒:
“若不是魏王令女君入府,恐怕世子危矣!”
織成目光一閃,手上用力,已將她拖了起來,再真氣微彈,令她十指輕輕一震,不由得鬆開了手——這才微笑道:
“妹妹說笑了,這是鄴都,上有天子,又為世子府,更有魏王,怎的說出這樣話來?”
“妾知道女君對妾成見已深,妾……妾……”
郭煦咬了咬牙,臉上倒先紅了半邊,隻猛地伏身在地,隻借著垂下的頭發掩住了臉,悶聲道:“妾至今尚是處子!”
咣啷!
卻是董媛正在為織成添茶,手提著小銅壺失手落下,恰好砸在幾案之上,雖是急手搶得快,但滿室中人都被嚇得心顫了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