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世婦入府(3 / 3)

織成目光一閃,往卞夫人看去,但見她滿臉笑容仍是十分嫻柔,隻眼中有些冷意。頓時心中明白過來:“她果然是不喜歡我的!”

以卞夫人得曹操之寵,既然不喜歡織成,還是阻止不了曹操讓她為世子婦,足以說明卞夫人在曹操麵前是十分注意行止的,且為保持自己賢名,更不會有過於違逆之舉。

明白了這一點,織成索性對這貴婦人就放棄了起初那種想要和平相處、“婆媳”相得的想法。

隻是她放著葭萌大好悠閑的日子不過,此番重入鄴都,本就是為了多得些“好處”而來,此番為曹氏新婦,又肩負為人家照顧兒子性命的重任,此時不開口討要,更待何時?

遂根本就不理卞夫人之言,向曹操道:“以兒婦之見,昔淮南王一人得道,尚且雞犬升天。今兒婦富貴,豈有不顧身邊從人之理?還望魏王成全。”

元仲此時也大著膽子嚷道:“阿母身邊之人,當真厲害。大父莫非忘了麼?昔日元仲於銅雀之亂中墜落葷道之下,全是靠著阿母及當時身邊侍婢,才將元仲自武衛之中救了出來。那一日廝殺頗為激烈,連那晚霞也殷紅如血,元仲隻到今日,還記得清清楚楚。”

曹操伸手摸了摸元仲的肩頭,笑容更是深了:“元仲說得不錯,阿宓你昔日功績甚多,今日雖封侯位,卻是世子婦應得之貴。便是依著那些功績,也不當委屈了你的這些忠烈義從部曲。”

他知道織成的脾性,崔氏等人雖然行侍奉之實,而且她們或是家族已滅,或為家族所棄,昔日世族女的身份,已是蕩然無存。但在織成心中,卻是不會拿這些與自己共過患難之人真正當作奴仆的。倒是義從部曲,雖然也為私有,卻比奴仆們有更多的尊嚴,不過是奉她為主罷了,其身份也更符合。

招手召過一個小黃門,道:“你且將天子旨意,念給世子婦聽罷。”

原來是有備而來!

織成心中一喜,果聽那個小黃門展開一卷綾帛,卻是一道推恩詔:世子婦從者皆有封誥,崔氏為長使,享秩六百石。辛苑為少使,享秩四百石。董媛等人皆賜爵,其等不一,多享秩百石,這正是依宮中女官品製。至於馬不遠等人,或為天師道弟子,或為遊俠,事先在織成征求他們意見之時,便已推辭不受。故此這一次封誥,大多都是織成昔日在織造司的班底,大多都是女人。

這也是男人與女人的不同之處,如崔林等人,既然已經離開家族,便不曾再想過入仕,願再尋找一條道路來散發光芒。如齊方等人,習慣遊俠生活,為織成效力不過是意氣相投,又或是受楊阿若之恩,轉而報於織成罷了。根本並不在意是否入仕作官。

但織成心中一塊石頭,卻落下了一半。

她為崔妙慧等人討得誥封,其實為的也正是她們的終身大事考慮。

失去家族庇佑的女子,在這個時空之中要很好地生存下去,最好就要選擇一個好的夫家。而無家族可依,卻有爵秩在身,也一樣是身份的象征。比如昔日漢帝嫁宮中女官於朝臣,或為正室,或為側室,朝臣也不敢輕加怠慢。

何況是崔妙慧等人,本就是聰敏透頂的女郎?

隻是她未曾想到,縱她不出言相求,曹操也都已準備在先。心中感激之意,倒是十分真誠,帶著崔妙慧等謝天子恩時,那些禮節卻都是對著曹操而行的。

曹操心情大好,謔道:“如今世子讀書,需你前來操持府務。待世子讀書大成,孤再為你們舉辦大婚之典,那時你身邊之人,還可再受封贈,你一並謝我不遲。”

織成也不禁一笑,正待說話,卻聽錚然一聲,有清靈跳動之音,自弦絲撥弄之間,如溪流奔澉,潺潺水聲,流泄而出。

好熟悉的樂音!

她不禁扭頭往西看去,那裏有一處軒閣,淩空飛挑而出,正映在疏落的紫桐林中。

那是曹丕從前烹茶彈琴的那間軒閣!

仿佛回到那一次的相見,大病初愈的她,在明河與槿妍的陪伴下,信步遊走,來到當時毫不設防,亦未有今日森然氣象的桐花台。

還記得那些鋪有光滑白石的樓台地麵上,落滿了大大小小的紫色花朵,大的如掌,小的如杯,花瓣往後微微翹起,形如鳳凰,而當中吐出三根淡黃色的蕊絲,在風中輕輕顫動,便如鳳凰那美麗的冠翎。

遠遠看去,樓台上便如鋪了一層紫雲,深沉雍容,豔光奪目,宛若世外寂寞的仙境。

她一步步踏入那當時陌生的仙境,聞琴聲而循去,但見那間軒客之中,素簾卷起,有長機古琴,並焚瑞香,那個身著素衣的男子,披散了長發,隨意坐於琴前,十指拂弦,正向她含笑望來

而左慈在地道之中,對她所說之言,也在此時響起於耳畔:

“你可知人會說謊,心卻不會。陸焉和那曹氏小兒瞧你的時候,陸焉的心跳動了五百七十五次,而曹氏小兒的心,卻跳動了六百一十二次。”

酸楚之意,忽然就這麼湧上胸臆。

她從來沒有象現在這一刻,是如此思念他,恨不得他馬上出現在身邊,而她務必要緊緊守著他,再也不要離開,要他的心永遠為她一人而跳動。

一個侍婢快步自堂側而出,跪倒在地,低聲道:“郭夫人病重不支,無法出迎,望魏王、魏王夫人、世子婦恕罪。”

織成眼底閃過一道嘲意,道:“無妨,郭氏體弱,多多休養便是。”

卞夫人卻皺了皺好看的眉頭,向曹操道:“既然體弱,為何還要撫琴?妾常聽煦兒撫琴,這正是她指下的樂音才對啊。不如前去看看如何?”

織成真是服了卞夫人。

此人內心真實情感與外在的表現,居然是兩種風格。

她對織成話語溫柔,卻是並無善意,甚至想要出言攔阻給織成親信的封誥。她說起郭煦來似是埋怨,但拉著曹操前去,豈不正好中了郭氏之意?何況說到郭氏之時,都是以如此親昵的煦兒二字相稱,誰又看不出她的親密之意?

那郭氏若真是病重難以起榻的地步,還要堅持撫琴,不是為了引曹操注意,又是為了什麼?

雖然的確是很想看一看,那個昔日在織室裏便擅於觀色、工於心計的明河,如今變成郭煦之後,又是怎樣一番形象,到底又是怎樣一種精神,支撐著重傷在養的她,如何會不忘與自己鬥法。但眼下郭氏如何,並不是織成最關心之事。

事實上她耐著性子等了曹操夫婦半天,所為不過是一個人而已。

那侍女剛鼓起勇氣,應了一句:“郭夫人聽說,樂音乃天地之聲,常聞之,可靜心養神,對身體也大有裨益……”

織成已毅然上前一步,恰好擋住了她的話語,低低向曹操問道:“子桓何在?妾實心焦。”

琴音如流水,初時是從崖底泉眼奔出的清流,靈動跳躍,漸入深澗之中,卻變得幽咽起來,卞夫人深諳音律,也聽得出是撫琴之人重傷之下,元氣虛弱,故不能作江湖奔湧之壯麗之概,卻能借助手指技巧,奏出那靜水流深之美,其清澈之音中,更是恍若蘊含無限惆悵之意。